“阿父不去吗?”
“我又不是你,这么爱凑热闹。”
“去吧去吧,尚书里有很长的一条街,全是出来做买卖的,都摆了好几天了。”
“有何可看?何物宫中没有?”
“就当是陪曾祖母了,好不好?”
“祖母也去?”嬴政真的惊讶了,竟不知这到底算孝顺还是不妥。
“曾祖母说,她也想出去看看,不知可否?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这里可是咸阳。天下还有哪里比咸阳更安全呢?”
李世民振振有词,虽然心里划过了好几次青史留名的刺杀事件,但他一点也不心虚,毕竟那都是未来的事,而且有他在,还能让家里人在身边受伤不成?
做安保,他也是专业的!
“即便咸阳没有危险,但你曾祖母年事已高”
“可是她很想去,我看得出来。”李世民笃定道,“曾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十年都未见得出一次咸阳宫。难得她想出去一次,又怎么能不成全她呢?”
“真的是她想去,而不是她想陪你去吗?”嬴政质疑。
如今这宫里的孩子们虽多,但显然华阳太后最初最宠的那一个,至今也没有变化。哪怕太子现在很忙,常常要挤出时间来去同她说笑,架鹰遛猫,每次过去都像风一般迅疾,就一个人都能搞出三五个人的热闹。
华阳太后总是笑眯眯地听他说话,给他备各种好吃的,临走时还要塞他满手都是,好像他一年才来一趟似的,生怕他饿着渴着冻着。
所以嬴政的质疑,还是很有道理的。
太子只笑嘻嘻,过来拉他的手:“走吧走吧,与民同乐。”
“是与你同乐吧?”嬴政无奈起身,“等等我换身衣裳。”
“好嘞。”
秦王就这么被哄出了宫,从肃穆古老的咸阳宫,来到他盘踞多年的咸阳。
是天上的银河流淌到了人间,还是人间的灯火点燃了星空?
无数璀璨的夜星都不及这万千华光,它们连缀成浩瀚辉煌的星海,一簇簇,一树树,汇成金色的画卷,令人眼花缭乱。
好像每一朵花都在发光,每一盏灯都在欢笑,每一个人都在沉醉
咸阳,这个战国时代的咸阳,竟在动乱的时局里,复刻出了太平盛世般的繁华景象,怎么能不让人叹为观止呢?
连嬴政都觉得这个还亮满灯笼的咸阳,明亮得简直有些陌生了。
“豆腐嘞,新鲜的豆腐”
“卖甑糕,热腾腾的甑糕”
“醋醋醋!酸甜得哟,不好吃不要钱”
“你要花不要?刚摘的黄梅花,可以用来插窗”
嬴政无声地环顾四周,一个错眼的工夫,某只太子已经捧着甑糕吃起来了。
“外面的东西你也敢乱吃?”嬴政马上瞪他,低声斥责。
“这人登录过的,有符传,咸阳本地的老秦人,叫‘暑’。他老父跟随白起将军打过仗,死在长平之战里。现在他两儿子都在杨端和手下戍边,有军功的”李世民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甑糕,笑道,“这要是能吃出问题来,那算我命该绝。”
像这样的老秦人,可是大秦的基石,李世民怎么可能不信任对方?
他自信嘚瑟得让嬴政想骂他,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认识此人?”
“能进入尚书里市易的,几乎都是身家清白的秦人,我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阿父信不信?”李世民殷勤地给嬴政也送上一块热乎乎的甑糕,“暑很实诚,糯米和红枣放得很多,还舍得放糖,很好吃的。”
这年头用得起糖的商贩,已经条件很好了,毕竟糖可是很贵的。
嬴政无奈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甑糕,对他能记住成百上千人的名字及身份信息,并不惊奇。
反倒是扶苏,本来正陪芈夫人和华阳太后挑花灯,闻言实在忍不住,凑近问:“比宫比家里的还好吃吗?”
“我觉得各有各的滋味。”
见嬴政坚决不要这冒着热气的甑糕,李世民转而投喂弟弟。扶苏才不介意呢,乐呵呵地就着哥哥的手,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
“阿兄真的能记住这么多市贩的名吗?”
“你不信?”
“我信的,但我真的好奇。”扶苏指了指不远处卖酒的,“那个,叫什么?”
“墨家的邓陵,他不是秦人,也是楚国来的,和浮丘师兄相熟,我见过他,不止一次。他现在酿酒的方子,还是我改良过的。”
扶苏“哇”了一声,接着东张西望:“那个卖豆腐的老翁?”
“名洗,他家住城外,每日挑两担豆腐进城卖,卖完就回家,晴雨无阻。老师买过他家豆腐,说拌野葱清酱(酱油),用来下酒不错。”
“这个卖花灯的?”
“都能拿到花灯卖了,自然更是自己人。吕侯家的门客,梁春。”
扶苏特意回芈夫人身边,去和卖灯人搭话,片刻后一脸佩服地转悠回来,惊叹不已:“阿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有何难?阿父也能做到。”李世民轻描淡写,“只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而我得为这三日的灯会负责。”
嬴政不无赞赏地颔首,很难得以这样平常的视角接触咸阳的烟火气。
人生百态,尽在这扶老携幼、喧喧嚷嚷的嘈杂里,有点吵,但不讨厌。
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他们为一钱两钱讨价还价,连小儿满地打滚哭着要买带轮子的木头小鸟,都觉得颇为舒心。
嬴政不自觉地露出笑来,下一刻就看到他家爱凑热闹的太子笑嘻嘻走过去,吓唬那两三岁小孩:“这谁家小儿,还要不要了,再哭就把你抱走!”
小孩的母亲本在尴尬地犯愁,立即配合地横眉竖眼道:“那你抱走吧!哭哭哭就知道哭,秦法不许无故嚎哭知不知道?小心廷尉来了把你抓走做劳役!”
李世民很努力地板着脸装凶,但一不小心瞥见李斯就在不远处,忍俊不禁,瞬间破功,笑得前仰后合。
李斯:“”
苦命加班的廷尉听着这满是槽点的话,默默地捂住了脸,无法解释秦法不是这么规定的,也已经废除了这项。
毕竟为人父母吓唬小孩,啥话都说得出口,才不管真的假的。
小孩的父亲脖子上已经架了一个流口水吃手手的孩童,一看周围人都聚拢过来看笑话,连忙把地上打滚这只夹在咯吱窝里,飞快地同妻子走掉了。
华阳太后与芈夫人终于挑好了她们想要的兰花与猫猫灯,瞧着并不如宫里的精致,但她们心情很好,慢悠悠地且行且停,遇见每一个摊贩都要看一看。
于是乎半个时辰过去了,李世民已经把所有熟人遇了个遍,甚至还抽空跑去和无忧互相换了盏灯,又与路过的荀子他们打了招呼,都还没走完这条街。
“阿兄!那边有表演傩戏的!”扶苏兴奋道。
“是楚国的,还是巴蜀的?”华阳太后来了兴趣。
“去看看就知道了。”李世民笑道,“无论是哪儿的,想来都很精彩。”
嬴政无可无不可地顺着人群,去看那欢呼雷动的傩戏。
戴着神秘三眼面具的巫祝手拿金色铜树,大开大合地舞动着,日月与星火在他衣摆旋转,忽而口吐金红色的火焰,引来四周一片高呼。
蒙恬本能地上前两步,差点惊得要拔刀。
嬴政淡定地拂袖:“无妨,看面具与步伐,是巴蜀那边的。”
“三只眼睛诶”扶苏看得津津有味。
“别有风味。”华阳太后略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李世民安慰她:“今年是第一次办灯会,我与廷尉审得严了些,若一切顺利,明年再多放一些楚人进来表演。”
“那我便等明年了。”华阳太后笑起来。
其实她平常也是可以多召几个楚国优伶进宫解闷的,但她没有。
正因华阳太后克制,所以嬴政才会对她更尊重更宽容。
如果没有意外,明年的灯会将会照常举行,并且多出楚国的歌舞傩戏表演了。
李世民很清楚,嬴政是个多么好说话且重情的人。
蒙毅的手上已经拿满了太子刚买的东西,蒙恬看周围没有危险,卫尉们明里暗里全都在,就想替他分担一下,被他婉拒了。
“兄长的手得随时准备拔刀。”蒙毅低声,“尤其离开咸阳之后。”
“你是说”
“显然,太子从来不是只乖巧小猫。”
“但撩阳还有王翦将军。王将军难道也控制不住太子吗?”蒙恬心里直犯嘀咕。
“你看我们王上,他是何等不怒自威的君主,他控制住太子了吗?”蒙毅太有发言权了。
谁能比蒙毅体会得更深?他给秦王父子当秘书都当了十一年了!
从长公子一岁起,他就陪伴左右,经验之谈都写了本厚厚的书了。要不是不能私自泄禁中语,他都想塞给他哥,让他哥逐字逐句阅读,全都记在心里。
“我会小心的。”蒙恬一凛。
蒙毅同情地看着他,无可奈何:“小心也没用,真的,兄长你日后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蒙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日后”来得那么快。
刚出正月,草长莺飞二月天,十二岁的太子带三千卫尉,从咸阳出发,前往王翦驻守的撩阳。
二月二十五,秦国太子到达了赵国西北方位的云中城。
虽然云中城离撩阳足有千里,中间大片土地全是赵国的,但那又怎样?
很快就不是了。
第113章 王翦:!!
二月初十,王翦于撩阳等候多时,远远地在城外迎到了他家太子。
说实话,看到对方健健康康地从马上跃下来时,王翦心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天知道这段时间飞鸽来得多频繁,他心里有多挂念,生怕太子路上磕着碰着摔着病着,出了什么变故,延期未至。
盼星星盼月亮,如今总算把人盼到了。
虽然是打着治粟内史底下令丞的名义,但内部人员都知道是太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