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附子从小巷走到偏门,家丁打开门见是小侯夫人,连忙将门打开让她进去。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何附子刚进院门就瞧见在院中焦急来回走动的裴小侯爷。
他瞧起来一夜未眠,眼下青黛硕大。
何附子轻唤:“元若。”
听到她的声音,裴小侯爷猛然抬头,双眼发亮,快步朝她走来,握住她的双手四下查看,迫切关怀道:“附子,你没事吧,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有没有受伤?!”
何附子摇了摇头,问道:“我很好,淳儿呢?”
“她没事,已经睡下了。”
见何附子完好无损,裴小侯爷此时心中一块巨石才彻底落下,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庆幸道,“附子,我这一晚快吓死了。我以为我将你和淳儿都弄丢了,若不是神使和玉儿姑娘信誓旦旦说能找到你,我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何附子回抱住他,柔声道:“元若,谢谢你。”
裴小侯爷笑了:“谢我做什么?应当谢谢玉儿姑娘和神使他们,对了,你后来去了哪里?”
何附子顿了顿,裴小侯爷感受到她略微僵硬的身体,见她不想回答便也不勉强,转而道:“你也累了吧,快回屋休息吧。”
何附子却拉住他的手道:“元若,我想先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裴小侯爷虽不知为何,却也尊重她的想法:“也好,正好如今庄子上风景好,你惯是不习惯宅院生活的,在庄子上也能帮人诊脉看病,研究草药,更舒心些,我同你一起去。”
何附子却有些犹豫:“可你有官职在身,一直陪着我会不会不太好。”
裴小侯爷道:“那我便先陪你去住些日子,打点好一切再回来。”
他笑道,“反正庄子里帝都也不算太远,至少得将你平安送到庄子上我才放心,别像上次一样,说是去扬州,结果人在渝州,我听到这消息时魂都快吓飞了!”
何附子望着他双眼含柔:“元若,有你在真好。”
裴小侯爷嘴角含笑:“为夫亦是如此。”
树梢轻摇,一直猴子从树枝上跃出墙,荡着树条,跳跃间跃出侯府,并手并脚跑到小巷里。
确保何附子回到侯府后,赵玉屿才松了口气。
她回到奉仙宫时天色已经大白,褪了外衣打着哈欠刚躺在床上就感到身后拥上一个结实的胸膛,腰部被人紧紧缠住。
次数多了也见怪不怪,赵玉屿拍了拍腰上的手困倦道:“太困了,让我睡会儿。”
子桑不满,摇了摇她的肩膀委屈道:“今晚可是咱们的新婚之夜。”
赵玉屿懒懒指了指窗外泛起的白光:“天都亮了,新婚之夜早过去了。”
子桑听到这话眼眸微沉,恨得咬牙切齿:“赵玉,你怎么如此不负责任!昨日可是你说的成婚!”
这还是子桑第一次叫她的全名,赵玉屿有些讶然,见他当真是气着了,她眉梢微扬,眯着倦眼回头望向子桑,瞧着他红一块白一块的俊脸,忍不住笑道:“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早知道不帮裴小侯爷找人了,多管闲事干什么?”
见她猜得丝毫不差,子桑轻切一声嫌恶道:“裴元若就是个废物,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他还是个蠢货,媳妇都被人掠去了还蒙在鼓里。那何附子也是个废物,有手有脚居然能让人抓走,还有淳儿那个小蠢货,被人贩子带走居然都一声不吭。宋承嵘那个废物更是狗都嫌的贱人!旁人的妻子还敢觊觎,要是我,早挖了他那双招子、砍断他双手双脚丢去喂狗!还有那老东西,自私寡情,疑心深重,呵,天底下的蠢货都聚到一起去了!”
赵玉屿:“......”
见他气到无差别攻击,当然也可能在他眼里其他人的确都是蠢货......
赵玉屿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他炸毛的情绪,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好我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聪明嘴英俊最贴心的人。”
一瞬间,这话犹如甘霖清泉,将心头怒火尽数浇灭。
子桑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你知道就好。”
赵玉屿:“......”这人还真不害臊。
见哄好了人,她问道:“你如今瞧着圣上和太子的关系如何?”
子桑撩起她的长发在指梢把玩,慵懒道:“老东西对他的儿子倒也算是还有那么一点父子之情,虽然疑心深重但也没有赶尽杀绝。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如淋酒之柴,这个时候只要稍稍加上一把火,自然就会烧起来。”
听到这话,赵玉屿知道他有了主意:“你又做了什么?”
子桑淡淡道:“既然就差临门一脚,我不过是推他们一把,在老东西的安神香里加了些料。”
昨夜吃席时他不过是稍稍挑拨离间,德仁帝和太子便对对方互有戒备,可见这微薄的父子情也不过是个笑话。
既然山无两虎、国无二君,欲壑难填,人心鬼蜮,那他就亲自帮他们撕下那张虚伪的人皮。
*
鲜血,满地鲜血。
宫门、台阶、龙椅皆是鲜血翻涌,犹如人间地狱。
德仁帝看着眼前猩红的一切,满地断臂残肢堆积成的龙椅上,一身龙袍的男人端坐其中,脖子上却是碗大的伤口,鲜血从衣襟里像瀑布般喷涌而出,很快就将明黄的龙袍染成了血红色,而后那鲜血逐渐变成了黏稠的浓黑色,黑如蛇毒,将那染血的龙袍逐渐腐蚀,连带着无头尸身一起腐蚀成一滩黑水。
德仁帝困惑而不解,不知那龙椅上的是谁,眼前微微晃动,像是在荡秋千。
德仁帝感到自己在朝高台龙椅上走去,而后,他看到同样一袭明黄衣袍的男子坐在了他的龙椅上,而他的目光正对着那名男子,瞧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同他年轻时有三分相似的脸,剑眉星目,眉骨压下的双眼阴翳狠辣。
德仁帝突然瞪大眼睛,惶恐地看着那嘴角含笑的年轻男子。
他发现自己被放在了龙椅前的桌子上,脖颈接触到冰凉桌面时,德仁帝才意识到,自己只剩下一颗头颅。
惊寒与恐慌袭上脑海,混乱而怪异,原来,原来那具无头尸体正是他自己。
原来,他早已死去,被割头吊首,尸体被剧毒消融,不留片存。
不,不!
朕是皇帝,朕长生不老,乃是万世之尊,你不能这么对待朕!你不能!
德仁帝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坐在自己的龙椅上,用他的笔和玉玺昭告天下,自此,江山易主,而他,他连一具尸首都没有。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朕!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对朕!
德仁帝疯狂得想要呐喊,却无人在意他,龙椅高台之下,他的臣子和百姓纷纷朝拜着新帝登基,祝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已无人在意腐朽成泥,尸骨无存的他。
“不,不!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德仁帝猛然睁开双眼,挥动着胳膊撕心裂肺地叫喊。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
许士君仓促跑进殿内,德仁帝望着熟悉的床帐,又望向许士君,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完好无缺的脖颈,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做噩梦。
他松了口气:“无事,无事。”
见德仁帝满头虚汗,目光惊恐,许士君连忙倒了杯温水呈上,低声道:“圣上,您又梦魇了。”
自从上次同太子和神使相聚后,圣上便日日梦魇,不得安宁。
德仁帝灌下水,温热的茶水入肚,才觉得好了些,长舒一口气问道:“现下几时了?”
许士君道:“已经寅时了,太子正在外面候着呢。”
德仁帝端茶的手一顿:“他来做什么?”
许士君笑道:“圣上忘了,太子每日天还未亮都会为圣上亲自送来药粥,若是圣上未醒便在外面候着。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因为伤疾在东宫修养,如今病一好,便又准时候在外面,可见孝心。”
德仁帝却冷笑一声:“孝心?朕看他是想借机毒死朕!”
许士君听到这话神色一怔,眼眸微动敛下目光:“那这粥......”
“让他滚!”
见德仁帝发怒,许士君不敢有违,连忙退步出去:“是。”
然而未到殿门,又听到德仁帝发话。
“等等。”他的声音似乎沉着不少,“让他进来。”
宋承嵘拎着食盒入殿,见了德仁帝便撩起衣摆双膝跪地将药粥呈上。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德仁帝冷眼望向他并未说话,宋承嵘便一直垂首笔挺跪在那里,手中热粥未有丝毫晃动。
德仁帝微眯双眼,良久,依旧未让他起身,而是瞥了许士君一眼。
许士君将药粥从宋承嵘手中接过,呈给德仁帝:“圣上,粥刚好。”
德仁帝却并未喝上一口,而是摆了摆手让许士君放在一旁,缓缓道:“礼儿,你有心了。”
“为父皇尽孝,是儿臣应有的本分。”
德仁帝淡道:“不错,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礼儿,日后不必再来送药,而今朕也不再需要药膳养身。晨霜露重,你也要当心身体。”
宋承嵘应下:“是,父皇身强体健犹如壮虎,乃是大雍之福。”
德仁帝轻笑一声,轻声道:“大雍之福,亦是你之福吗?”
宋承嵘端端正正叩首,正声道:“父皇之福便是大雍之福,自然是儿臣之福!”
德仁帝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再睡会。”
“是,父皇保重身体。”
出了大殿,不知是否是天寒露重,宋承嵘觉得身上有些发寒,透心的寒。
他想起方才德仁帝看他的眼神,冷漠,阴翳,肃杀,像是在看一个仇敌。
第104章
自从上次生辰后,圣上日日惊梦,性情愈加古怪暴躁,深居后宫不愿上朝。
曾有大臣见圣上不临朝,上言恢复太子监国之职,德仁帝天威大怒,当场下命将那大臣廷仗重罚,竟将人活活打死。
一时间朝堂惊骇,议论纷纭。
太子对此倒也并无任何反应,成日不理朝政,只安然蜷曲在东宫之中。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圣上和太子都不临朝,众人束手无策,却也不敢再进言。
而德仁帝对子桑也愈加得依赖,下旨要在全国各地修建抚鹤神尊观,天下供奉,万人朝拜。
日子过得也算是风平浪静,宋承嵘想要找何附子,却又不敢声张,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听闻何附子和裴小侯爷已经去了城外庄子上,赵玉屿也松了口气,而今日子平和,她便想着先将子桑的好感度提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