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向子桑请命时,子桑瞧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勾起嘴角:“爬个楼而已,至于累成这样吗?”
“小女可不及神使大人您,每日可以驾鹤而行,去哪都风驰电掣,自然不累。小女只有两条腿,这么高楼梯爬下来,人都得瘦一圈。”
子桑靠在小榻上,难得心情愉悦,朝她怀中丢了个东西。
赵玉屿双手接住一瞧,是个小玉笛。
“念在你每日要给本尊送夜宵,这笛子赠你,日后可乘鹤上楼。”
赵玉屿怔住,没想到他居然会将玉笛送给她,却也纠结。
“可是,小女无驭鹤之能啊。”
“驭鹤术不算难,只是心法而已,我教你。”
赵玉屿还是纠结:“可是,如此奥秘的心法神使大人您教给我......”
会不会太过草率了点。
子桑有些不耐,摊出一只手掌:“你学不学,不学还我。”
“学!学!学!”
不学白不学,赵玉屿见他要要回笛子,连忙宝贝的将笛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汪汪狗腿道。
“神使大人对小女真是太好了,小女无以为报,只能以身,啊不是,以命相许。”
子桑瞥了她一眼:“以身以命有什么区别吗?”
赵玉屿讪讪道:“那还是有一点的。”
“无所谓。”子桑摸了摸她的头发,用一种飘然又捉摸不透的晦涩语气说道,“至少在我死之前,你都是我的人。”
然而子桑并未来得及教授赵玉屿驭鹤心法,当日,帝都便出了一件大事。
“瑶山仙族派飞鹤传书,请神使大人回仙山?”
“是啊是啊!”
来传信的太监喜上眉梢,翘着兰花指道:“今早早朝之上,自东方有群鹤而来,绕柱而飞。其首一鹤,口衔兰信献于圣上。信上所言,瑶山炼制出长生不老之仙丹,念圣上恩泽万民,有济世之能,愿将仙丹献于圣上。然仙丹稀世,于极寒之地方可长存。若离瑶山需神使亲驾,以半仙之躯护佑仙丹,保仙丹路途无恙。陛下大喜啊!特命老奴前来请大人赴瑶山之请!”
这话......听着就不太靠谱啊。
赵玉屿琢磨着,原著里也没说有这一段啊。
莫说瑶山到底存不存在,若是老皇帝当真吃下了长生不老药,也不会在原著中太子夺权后郁郁而终。
可见这长生不老药,不靠谱。
传信太监朝赵玉屿身后的楼阁探了探头,小心问道:“玉儿姑娘,这神使大人何时才能起身啊?奴才等着回去向圣上复命呢。”
赵玉屿面上寒暄:“许公公,您稍安勿躁。神使大人每日午后必定要小憩一会儿,若是不小心惊动大人,惹大人动了怒,这后果,您我也担当不起啊。”
她抬头瞧了瞧屋檐后的日头:“应当快了。”
“哎哎哎,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许公公依言等候,不敢催促。
这护国神使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比圣上都难伺候,可谓是帝都第一的目中无人,连圣上的面子都拂,更何况旁人了。
若是不小心惹恼了神使,他一个小奴才的命根本不够赔的。
如此,许公公瞧着眼前神态自若的侍女倒也心生出一些敬佩。
听闻这侍女将抚鹤神使哄得服服帖帖,甚至带其驭鹤同游,连出席国宴都带着她,可见是极喜欢她的。
许公公正想着送点银子做人情,就见身后窗户被一只瘦黄的手臂推开,竟是一只猴子。
赵玉屿瞧见,笑着推开门:“神使大人醒了,许公公快随我进去吧。”
许公公连应几声,随着赵玉屿走进小阁。
这阁楼不大,圆楼圆顶,三面环水,只来时一条浮桥成路。阁楼中环屋二十四扇彩色玻璃小窗皆被推开,从小窗中朝外望去,水中怪石凌立,水岸翠竹成趣,白鹤梳羽,翠鸟飞环,金鱼跃水,枯荷瑟瑟,人走窗移,扇扇成景,恍若画中游。
比起皇宫的庄严肃穆,草木皆荒,这奉仙宫显然更富江南水乡之雅趣灵动。
小阁内的一侧窗户边,子桑坐靠在小叶紫檀鲤鱼戏水莲花半扇小榻上,腰后垫着两个蜀锦高枕,他的长发未梳,垂披而下,绸缎般散在床榻上,浓墨青丝间露出精雕细琢的侧脸,面色瞧着却有些苍白,像是梦魇方醒。
子桑一只手肘压着窗框,素白修长的手指朝外递上一块糕点。
一只仙鹤从池中点水飞来落在窗外,修长的脖颈低下,尖长的橘喙衔住糕点,昂颈耸动几下,将糕点尽数吞下,旋即长脖又伸进窗户里想去叼碟子里的糕点,被子桑一巴掌拍回窗外。
白鹤委屈叫了一声,展翅飞走。
许公公瞅准时机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神使大人大喜。”
子桑拿帕子擦了擦手,后靠小榻,语调慵懒:“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地上皇之喜又非本尊之喜。”
许公公讪笑:“今早早朝之上,自东方有群鹤而来,绕柱而飞......”
子桑明显不耐:“长话短说。”
“是是是。”许公公连道,“瑶山传信,请神使大人亲自回瑶山一趟,护送长生不老仙丹回帝都赠予陛下。”
此话一出,赵玉屿感到子桑明显嗤之以鼻:“长生不老仙丹。”
他又沉默片刻,旋即发出一声古怪的低笑,一声,两声,一声接一声,这笑声逐渐放肆、张狂,像是烈日中自天心而降的灼灼暴雨,打落在长满青苔的檐角,摔落在荒凉孤寂的断壁残垣,砸落于静如明镜的池面,逐渐连成一片涟漪。
第28章
子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角渗出泪水,笑得不慎挥落了一旁的糕点,白瓷小碟摔得清脆粉碎。
或许是瓷碟摔地的声音唤醒了子桑的理智,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平息胸口的震荡,又恢复了那副懒散轻屑的模样。
“回去告诉地上皇,三日之后太子殿下祈福毕,本尊便启程。”
许公公得了回复,自然欢天喜地的离开。
小阁中只剩下赵玉屿和子桑两人。
赵玉屿上前一步:“神使大人,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药吗?”
子桑眉梢一挑,略带玩味:“怎么,你也想要?”
赵玉屿又上前一步,行事鬼祟,压低声音却斩钉截铁道:“小女是想,若当真有这仙丹,与其献给陛下,大人不如自个吃了,一走了之!”
子桑:“......”
见眼前的少女杏眼含光,满目真诚,不似作假,他难得被噎住,一时无言。
见他不说话,赵玉屿以为他在思考事情的可行性,顿时理直气壮道:“大人您本就是瑶山之人,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将仙丹送给别人,不如给您用。再说,这世上若真有个长生不老的君主,于官于民于社稷,都是弊大于利。到时候您取到仙丹,骑上仙鹤就跑,论是再快的追兵也追不上您。哦不对,瑶山本就是您的家乡,您倒也不用跑......”
“噗
嗤。”
子桑瞧着她煞有其事的分析,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次笑容不同以往掺杂着轻蔑、嘲弄和厌世,而是纯粹的,干净的,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笑,明亮而璀璨,宛若旭日融山雪,杨柳送春风。
晃乱了赵玉屿的眼。
她怔住,看着子桑盘腿坐起身子,比方才的懒散多了些孩子气,伸出两只手捏住她的脸。
“你怎么瞧着傻乎乎的。”
“唔!”
子桑将她的脸揉搓成各种形状,时圆时扁,玩够了才松手。
“凡世间药物,皆以天地相生相克为据,除病去灾,疗伤愈体。药,本就在五行之内、六道之中,而六道之外乃是天命。方圆之内,如何能跃方圆而破之。”
他望向赵玉屿,目光平静:“这世上没有一种药,能解天命。”
天命......
天命所定,二十而亡。
赵玉屿怔怔问道:“那神使大人真的会回到天上当神仙吗?”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又或者人死之后魂归之处为何?
六道轮回,还是化为虚无。
子桑仰面躺下,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屋顶的纵横房梁徐徐说道。
“或许吧。若我为神,我便化为雨露风霜,散入山川四海、塞北江南,到时候每一缕风,每一滴雨,每一阵青草香,都是我。”
望着子桑说到这时眼中流露出的向往与惬意,赵玉屿忽而感到喉咙有些苦涩。
无论是原著中,还是现实里的子桑一直所求不过是自由而已。
最后大结局里,与其说是因为善意而救女主,不如说是为了反抗所谓二十而亡的天命,选择在十九岁那年了却自己的生命。
温润善良,却有一身傲骨,从不屈服于命运,这便是她喜欢的角色。
赵玉屿压了压嗓子,撑起笑脸状若欢笑:“那到时候小女便去山川四海、塞北江南见神使大人。”
子桑睨了她一眼:“你倒是想得美,将游山玩水说得多忠心凛然。”
赵玉屿嘿嘿一笑,凑上前仰脸道:“神使大人,小女能跟着您一道去瑶山吗?”
子桑听到这话眉梢微挑,侧头望向她:“怎么,你想去?那里可没你想得那么好,到处都是雪,入眼只有白色,风冷得刺骨,夜晚寒凉,冻得人根本睡不着,水里一股咸腥味难喝死了。”
赵玉屿好奇:“为什么水里会有铁锈味?雪山的水不都是甜的吗,又不是海水?”
子桑似乎被问道,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也没阴阳怪气的怼她。
赵玉屿见他面色不悦,也不敢再多问,生怕这小祖宗突然发脾气自己小命不保,只道:“传闻中瑶山乃是仙山,想来必定仙气缭绕,不同凡世,小女自然想要一窥仙山真容,长长见识。不过,最重要的是神使大人去哪里,小女就去哪里。”
提到仙山,子桑发出一声嗤笑,似是在笑她见识短浅,又似在笑其他,但又听她后半句,难得沉默,扭头望向窗外肆意绽放的花树良久,才缓缓说道:“你若是能在三日内赶制出一套绝世华服,我就带你去。”
“绝世华服?”
子桑悠声朗朗:“惊鸿一瞥,遥遥相顾迟忘却;刹那芳华,流光易转人难寻。”
他捏了捏赵玉屿的脸,“你若能做出这件衣裳,我就带你去。”
“大人说话算数!”
子桑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有了他的承诺,赵玉屿信心十足,恳求宋解环换了班,好抓紧时间赶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