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嬷嬷松了口气,刚出了殿内没多远,就见张嬷嬷远远站着探头探脑的朝这边张望。
见李嬷嬷出来,张嬷嬷连忙快步迎上前问道:“神使大人如何?”
李嬷嬷声音平淡:“无事了。”
张嬷嬷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连连讨好笑道:“还好还好,还是李嬷嬷您有法子,否则宋姑娘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神使大人向来是最听您话的。有您在呀,咱们这些人便有了主心骨了!”
她本是存了谄媚恭维的意思,但话还未说完就被李嬷嬷冷言打断:“神使大人仙尊之躯,凡事自有决断,张嬷嬷,注意言行。”
李嬷嬷望向她,平静的目光似是看穿了她的把戏:“念在你我多年相识,平日里有些事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你要时刻谨记,咱们是神使大人的奴婢,神使大人的事情不可有丝毫懈怠取巧。神使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这次不追究只是因为神使懒得追究,不代表神使什么都不知道。再有下次,我也帮不了你。”
张嬷嬷喜爱敛财,这她也是知晓的,只是这些年都是些背地里不大不小的钻营取巧,并未耍到明面上,无伤大雅。
但如今她居然敢将心思用到神使身上,真是不自量力。神使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欺骗和利用,若是神使真追究起来,不仅宋解环没得救,张嬷嬷也必定要被扒掉一层皮。
张嬷嬷听着她的告诫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心虚又恐慌,连连讨笑道:“是,是,李嬷嬷您放心,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去干活吧,让玉儿姑娘早些养好身子,日后玉儿姑娘只需陪在神使大人身边贴身侍奉,内殿其他琐事便交给宋姑娘操持。”
张嬷嬷听到这吩咐,感激道:“多谢李嬷嬷,我知道了。”
如此一来,既不惹怒神使,自己在宋家那边也有了交代,到底是李嬷嬷帮衬了她。
*
离水池内,枯荷摇曳似干墨挥笔成画。
子桑坐在亭中,靠在美人背上望着池中嬉戏的白鹤,心思却空泛无趣,玉笛悠悠响起,吹了曲闲淡的小调。
鱼群跃出水面,白鹤引颈高唳,随着笛声翩翩而动。猴大猴二猴三三只俏猴接连扯着岸边的柳树条荡入池中,一猴骑着一只白鹤,举起木枝为剑在水面低飞,相互怪叫比划,恍若骑胜将军。
忽而,笛声陡然飘颤,瞬间走了调,鱼儿一惊骤然摔落水中,渐起的水花激得猴叫三叠,狺狺可闻。
猴大从荷叶中探出头,摸了把脸上的水渍,踩着白鹤一连三跳跃入亭中,望着子桑挠了挠脑袋似是不解。
子桑惫懒闲靠,此时面色沉郁,心烦意乱。猴大见状,两只黑豆眼咕噜一滑,尾巴勾栏,倒挂在美人靠上后仰,从水面拔出一根荷叶翻身而上,咧开嘴讨好的递给子桑。
子桑瞧着那衰败的干枯荷叶,更烦了,将荷叶一把倒扣在猴大的脑袋上,不大不小成了个帽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烦闷,只是方才吹笛时无意瞧见桌上玉石坊新送来的玉石小雕像,便一时间乱了心神。
那是只猫儿,很常见的狸花猫,尾巴勾翘,屁股圆润,正蹬起身子似是在追扑蝴蝶,白乎乎胖墩墩的两爪扑伸,圆眼微弯,眼角用墨笔勾出飞扬的杏眼,煞是可爱,不知怎么得,他便想到了赵玉屿。
越看越觉得像,同样的杏眼,同样的狡黠讨好,又带着些自得和骄傲。
他一时走神,便吹乱了曲调。
或许是习惯了每日总有个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聒噪,吵闹却并不烦躁,一日不瞧见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子桑泄了口气,再次吹响玉笛。
不多会儿仙鹤从天外展翅飞来,起伏间收翅落在亭外。
子桑轻轻一跃跳到仙鹤背上,猴大见状连忙抓住他的衣摆也一跃而上抱住他的大腿,头上的荷叶晃悠悠飘落池中,噗嗤一声,是青蛙被惊吓,鼓着腮帮跳到池中的乍响。
微风荡漾水纹,丢下一句话:“去炼丹阁。”
*
与此同时,侍女苑内,宋解环细细为赵玉屿喂完了药,替她拢了拢被子柔声问道:“玉儿,你如今感觉如何了?”
赵玉屿缓缓躺下,面色苍白咳了几声虚弱道:“中午出了身汗,好些了,就是头还有些疼。”
“那我给你揉揉。”
“不用不用......”赵玉屿又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宋姐姐,麻烦你照顾我了。”
她此时身上还发热,烧得头晕眼花,眼眶有些发疼,躺下才注意到宋解环与寻常似乎有些不同。
原以为她戴着面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病气传染,可此时见她眼眶略红,眼中的红血丝更是多得吓人,穿着也比平常要多些,连脖子都用丝巾罩起,有些奇怪,哑着嗓子问道。
“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听她问起,宋解环原本就红的双眼更红成了兔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哭啼啼抽噎道。
“玉儿,你,你可得赶快好起来啊,我实在,实在是不想侍奉神使大人了。”
赵玉屿听着奇怪:“怎么了?”
虽然子桑平日里挑剔苛刻,但宋解环性子谨小慎微,曾今也做过内殿侍女,对日常事宜都很清楚。自己也将照顾子桑的注意事项都告诉她了,不应当有什么大问题啊。
她一问,宋解环更是控制不住,哭得眼泪哗哗:“玉儿,你平日都是如何过的?那神使大人瞧着比以前更难伺候了。我今日替他梳头,不小心扯了他一根头发,结果他就让神猴扯了我一团头发,还抓伤了我的脸。”
宋解环扯下面巾:“你看。”
赵玉屿一瞧,脸上三道抓痕,必定是猴大那泼猴干得,她连忙关切道:“怎么这么严重,涂药了吗?”
宋解环重新戴上面纱,点了点头摸着发髻委屈道:“涂了,大夫说许是得留下些疤痕,这倒不打紧,可我的头发如今缺了一块,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古人对于头发极其看重,更何况是女子。赵玉屿作为秃头少女自然知道其中怨念,猴大撕头发的手段她是见过的,妈的简直令人发指。
赵玉屿连忙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发髻遮一下我瞧着也看不出来什么差别。你别难过,头发还能再长的。”
原本宋解环还好些,可如今赵玉屿一安慰,她倒越来越委屈伤心。
“可是神使大人的脾性实在太过古怪,我着实害怕......玉儿,我现在一想到神使还有神猴我就害怕。当初付楚袅肯定是没有侍奉好神使才会被降罪责罚,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玉儿,我
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本就被猴大扮鬼吓了一次,经过今早这一遭如今更是有心理阴影。
宋解环到底也只是十六岁的姑娘,自小养尊处优,温室里的花儿心理素质没那么硬,如今又是被恐吓又是被虐打,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难免害怕。
赵玉屿耐着心安慰:“你别怕,神使大人虽然性情是古怪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咱们平日做事谨慎些不出错,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瞧那神使大人比老虎还可怕,就算一日两日没事,但长此以往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沾鞋的。今日不过是稍有差池就能要人半条命,这,这哪里像是神使,分明是......玉儿,咱们可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关上的房门被骤然打开,随之传来一道轻飘阴冷的声音。
“你若是想死,本尊现在就成全你。”
听到这声音,屋内两人脸色皆是一变,宋解环魂都吓飞了,抖着身子扑跪在地:“神,神使大人。”
子桑踱步走进屋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垂眸望向脚边瑟瑟发抖的宋解环缓缓而问。
“你刚才说,我不像神使。那你说说看,我像什么?”
他手指曲起,指关节敲着桌面发出清脆悦响,声音轻悠节奏分明,恍若唱乐:“判官、阎王、勾魂使者还是妖魔鬼怪?”
他的语气上扬,像是寻常唠家常,说出的话却字字要人性命。
一旁跟着大摇大摆进来的猴大耀武扬威的龇嘴,亮出利爪。
宋解环骤然头皮发麻面色惨白,跪在地上求饶:“神,神使大人恕罪,小女一时,一时口不择言冲撞了神使。”
子桑轻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他刚到门口,就听到这侍女在这添油加醋的说自己坏话。
果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今早就该杀了她。
子桑神色悠悠,他也不着急,今日有的是时间,这女人既然怕他,那就像猫碾玩耗子般慢慢磨死她。
他端起桌上的茶壶刚想倒杯茶喝,却发现水是凉了,茶叶也是隔夜的。
放下茶杯,心情更不好了。
第19章
赵玉屿明显感到他的不爽,浑身压抑的气息让整个屋子都几近窒息。
看着趴在地上神色慌张欲哭无泪的宋解环,赵玉屿强撑起身子,咳了咳挤出一个笑容。
“神使大人误会了,她是说神使仙人威严,气质超群,只坐在那儿便通身气派,与我等凡人不同,哪里是神使,分明就是活脱脱的神君临世。”
子桑冷笑一声:“你倒是花言巧语惯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赵玉屿刚想说话,胸膛略紧,发出一阵爆咳,面色红涨说不出话来,被子大半落了地,连她也险些掉下床。
宋解环见状连忙扶住她,眼眶通红,满脸愧疚。
非议神使乃是大罪,宋解环觉得今日自个儿怕是得交代在这儿了,说不定还连累了赵玉屿。
她一想到两个人要双双殒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瞧着甚是可怜。
然而子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坐在那儿戏谑的望着她,反而是赵玉屿可怜美人落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悄然按了按。
宋解环微怔,泪眼婆娑的望向她,就见赵玉屿已经哑着嗓子朝子桑道。
“神使大人,您身处高位,万人之上,一念之间便可定人生死,又容貌绝世,可通百语,驭百兽,若小女说,不论是上神仙尊,还是阎王判官,亦或是妖魔鬼怪见了您都得唤爷爷,此等风范如何不是神仙下凡呢。”
此话一出,子桑原本冷峻的面色一松,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便是病了嘴也刁得很,什么话都敢说。”
虽这般言语,但他下巴略昂,眉梢微扬,显然很认同赵玉屿的夸赞。
“那哪能啊,小女对神使大人所言一向是真心使然,发自肺腑......咳咳咳,您瞧,这肺腑都快咳出来了,丝毫掺不得假的。”
宋解环瞧着赵玉屿重病之余还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极其娴熟的拍着震耳欲聋的响亮马屁,当真几句话就将原本面色阴冷、刻薄刁钻的神使哄得服服帖帖,不禁瞠目结舌。
子桑见这不长眼的东西还在这碍眼,又有些烦:“滚。”
“是!”
宋解环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避开狐假虎威的猴大垂首恭敬退出。
离了房间,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天边暧昧云霭中的夕阳,恍恍惚惚恍若云中,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掐得生疼才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居然就这么轻易的逃过一劫。
她心中虽然有些担心赵玉屿,可瞧着赵玉屿方才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应当无甚大碍。
宋解环又回首瞧了眼敞开的屋门,只觉得里面一股凉风袭来,阴冷寒森得很,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赶忙离开。
屋内一片寂静,子桑徐徐起身,踱步走到床榻前,一撩衣袍坐在床榻边,垂首瞧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姑娘,虽然嘴皮子依旧了得,但明显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气。
那双平日里狡黠明亮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跳跃的光芒,黯淡许多。
“我脾性古怪?”
赵玉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