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眸看一眼她,女人失去了修为,年龄的痕迹很快显现,她已是平凡人的五十岁,眼角面目皆有了变化。
那淡淡的目光却如同刀刺,她骇然地捂住脸,尖叫出声。
然后,就是把她赶走,袁无竹苦心经营,终于夺得魔主之位。
袁无竹所说的,以求斩仙阁照看的就是那个女人了。
真真是一腔深情,可惜在场的人没有把握到。
鹤松宁可怜那个为情所害的女人,他没有与人相恋过,却已经有了良善本性,充满热忱,在他的观念里,自己若真是有了恋人,定会是可以交付背后、全心信赖的人。
“如果是我,顶着全魔界的追杀也要问她愿不愿意与我一起逃走。就算我们被一剑串成葫芦串,也比让她蒙在鼓里,平白遭受折磨的好。”
袁无竹咳出鲜血:“我都说了她是为了我魔主修炼秘籍才留下的……她白发是偷学魔主修炼之法遭到反噬!你们信口雌黄!”
王一黎:“你就说你们是不是相爱过吧。”
袁无竹气得回光返照:“……那也不是你抹黑本座的理由!”
但是很显然,王一黎补充的故事引起了一个讨论点,就像故事会发表感言,没人在乎故事真假和细节问题——这也是王一黎根据知珞的动作来补充的。
袁无竹故事讲得干巴巴的,知珞一表现出无聊的状态,王一黎就马上造谣……马上补充故事细节,知珞就勉强拉回了神思,好奇地听下去。
毕竟蠢故事也是需要吐槽点的,无聊的故事比蠢故事还不如。
就是可怜了地上的将死之人,被打断几回,还要强撑着继续。
鹤松宁不客气道:“不管怎么样,被排挤被打被骂,被费去修为,也没见活得多好。做你道侣真倒霉。”
你真没用。
在袁无竹陡然加剧的咳嗽声中,鹤松宁双眼微亮的看向同行三人,一脸要获得些赞同或者讨论见解的样子。
知珞想了想:“就不能让爱人顶住,自己逃吗?一起死没意思,既然有能活一个的机会,那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越说越认真,越说越有求生欲,俨然是已经把恋人当成自然界汲取争夺资源的对手般,严苛以待。
鹤松宁一梗:“……”
合着知师妹你是装也不装了是吧。
燕风遥笑着接话,微微侧头,一双黑眸立刻注视着她的侧脸,目光犹如粘稠之物,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所言极是。如若是我,要是得知是为了恋人而死,必定会喜不自胜。”
鹤松宁:“………”
如果是平常听见这言论,他一定会一边感动,一边想要劝劝,让这个极其有奉献精神的人多爱护爱护自己。
现在,燕风遥这语气、这眼神、这真心实意的夸赞吹捧……
总感觉知师妹被不知名东西缠上了。
鹤松宁面无表情地想到。
王一黎听得出这燕风遥是在对知珞说,原本漫不经心瞟殿内奢侈摆件的眼神立刻收回,作为护卫的下属之心马上爆出预警。
她信誓旦旦:“我没有恋人,以后也不会有!我自愿加入了斩仙阁,自然是全身心侍奉阁主!”
鹤松宁:“……”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等等,他现在也是下属身份,差点得意忘形了,这儿还有个王一黎,他是不是应该亡羊补牢地假装一下……
鹤松宁迟疑地想。
知珞思考着,觉得作为阁主是应该给下属正面反馈,于是她盯着王一黎,认真夸奖:“你做的很好。”
王一黎:“应、应该的……阁主本就应该是魔界当之无愧的魔主。”
“?”知珞疑惑地皱起眉,“我是斩仙阁阁主,不是魔主,我也没有想当魔主。有一个头衔就够了,要不然很麻烦。”
王一黎惊道:“可、可是杀了袁无竹后,北界势力如何接管?”
知珞显然深喑此道:“找个忠心的傀儡接替。”
可是北界势力明显比斩仙阁大得多,势力中心放在这里才更合理,要不然怕有异心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偷掉位置,更别说魔主之位累积的名声也是一大助力。
王一黎还想再劝说几句,燕风遥已经丢下咽气的旧魔主,站起身,适时笑着说道:“确实该如此。以阁主之能,已然不是位置赐予助力,而是阁主赐予头衔震慑之名。”
无能的人才会纠结于正统之位,才会纠结手下有没有异心,真正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人,是人在哪儿,掌控权就在哪儿。
毕竟有异心之人,解决也就几息的事,简单得很。
知珞赞赏般看着他,刚抬起手,燕风遥就顺势俯身。
——她摸了摸他的头。
第128章 南地
这一天,魔界悄无声息地易了主,北界魔主袁无竹身死,斩仙阁阁主命属下王一黎顶替北界魔主之位。
当时王一黎是怎样不可置信,差点高喊阁主万岁——差点是指涕泗横流说不出话——的情形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
无数双眼睛投向新晋的背后实权的“魔主”。
这新魔主想要安宁,就必须与南地周旋许久才行。
这是一个威胁……但,显然那人觉得直接将威胁根除最好。
果不其然,翌日,南地还未得到北地易主的消息,就迎来灭顶之灾,他们严防死守,依然被几招破除。
比北地百姓看见的破除万山的一剑还要凛然。
他们抬起头,几乎像是望向垂直的天空,持久带来的酸痛都被忽略不计。
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就连在杀戮中的人也感到一种莫须有的震撼。
空前的情绪充满全身,畏惧、卑微、兴奋……还有臣服。
魔界之人只能看见魔界这一块地方,甚至因为彪悍残忍的民风,许多人一生只会待在自己了解的一小块地方,不会贸然走远。
他们见过太阳,但不曾歌颂。
现在,这道逼退日轮的剑光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在他们脑海里似乎是持续了很久。
就连北界都能有人看见遥远的南地上空,新出现的第二轮白日。
剑气凛然,但如若带着修仙界正直修士那般“审判处刑”味道的道德,魔界众人绝不会视为同类。
如若又带着对权力的欲望、或者暴怒、懒怠等原罪情绪,只需要沾染一点,他们只会将其视为一个强大的敌人和未来可以拉下马的对手。
偏偏在气势之下,这道光干净得空空荡荡,以至于所有人起初都会不可置信。
——明明,她做的是夺权的事啊。
简直是三界之中的异类,激荡人心。
就像,神一样。
祂挥下一剑,无悲无喜,祂消灭的人甚至会产生“我是否存在于祂眼中”的疑惑。
一人,一剑,一挥九天任逍遥。
那人没有半分飘逸闲散的姿态,比起自由随性,她更像是寒霜飘雪,轻轻瞥你一眼,却连你的影子都不曾注意。
随着时间,整片土地都不断回荡着震天动地的巨响轰鸣,日轮失去了光辉,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夺去神位,金黄避之不及,唯独剩下苍穹之下的白。
“——”
南界边缘,一个人一直愣愣地望着远方的动静。
眼球表面被强光刺激得流下眼泪,这个人也不肯转移半分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去打扰这场“神迹”。
在他周围,是一群从屋里走出的打扮朴素的人,仿佛魔界随处可见的子民。
也只是似乎。
他们的衣摆处有火焰一般的红纹,屋内地下不断传出微弱的笑声,几个献祭的人已经在黑暗里流尽鲜血,愉悦地闭上眼睛,与这处简陋的屋永久共眠。
“……真是可惜。”一个女人直直看着永不熄灭的白光,低声说道。
其余人没有言语,他们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可惜地下那几个自以为占尽便宜的教徒,死的太早,不能看见这副洗涤一切的光景。
是的,魔界愚昧无知之人虽说容易形成错误的认知,但所有认知都是出自他们诚恳真实的意愿。
那么这股无法靠近、无法起念、无法生出半点逾越的心情,就被他们这群终日信奉的邪恶教徒叫做“心甘情愿的臣服”。
不要小瞧魔界任何一方潜藏的势力,因为每一个凝聚而成的力量,都有着鬣狗般锐利紧盯的眼睛,最好不要成为他们眼中的腐肉,就算是强者也偶尔会死于疏忽大意的一根鱼刺。
“我们,需要去探查。”
*
南界魔主的地盘实在庞大。
这位魔主似乎特别喜欢扩大“家”的范围,导致知珞毁灭时总会废些时间。
她自然不知晓这带来的影响。
攻击延长的时间,还有南界魔主之地不是悬空,而是分布在南界中心,任何人都能看见。
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
知珞几乎摧毁了半个南地——因为那个魔主的宫殿就遍布半个南界,跟随阁主的某些属下都严重怀疑这南界魔主平时在家都需要用飞的。
一小部分百姓被收纳进宫殿干活,大部分都在宫殿之外,房屋修建的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少有荒废的地方。
很明显,这里的子民被自家魔主挤得不行,一出门就跟沙丁鱼一样,涌入河流。
鹤松宁一开始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在战场之外等知珞完事,过了会儿,响声消弭,旁边站着的燕风遥丝毫不受拥挤的影响——主要是群民有一旦靠近就会受伤的预感,第六感促使这群人给他周围留了一些空隙,生怕惹恼了他。
燕风遥在观察四周。
这群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倾巢而出,皆望向前方爆鸣的地方。
他捕捉到一些人眼中微不可查的不正常的激动与兴奋,微微加快的呼吸,还有逐渐升温发红的脸。
整个巷子都安静非常,没有人走动,虽然拥挤,但每个人都有站的位置。
鹤松宁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没有说话,他看向燕风遥,却见少年缓慢地微眯眼眸,展开一个细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