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竹匾倾倒,紫莹莹的茄子条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了裴雪樵的半个身子,也洒了一地。
与此同时,银杏因为全神贯注于切南瓜片,一根负责运输的枝条为了避开倒下的裴雪樵,朝后一缩,带倒了旁边一个它刚串好辣椒串的架子。
一阵稀里哗啦,小院霎时一片狼藉。
一人一树都僵住了。
裴雪樵狼狈坐在地上,身上沾着泥土和茄子条,额发微乱。
银杏的几根枝条还悬在半空,上面挂着几串摇摇欲坠的辣椒。
瑾玉悠悠从厨房踱步出来,似笑非笑。
“看来,二位是觉得晒秋太轻松,想帮点倒忙?”
一人一树抖了一抖。
“该罚!”
山神娘娘一指角落,“银杏,你今天负责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一片不许留。雪樵,”她看向脸上还沾着一点泥印的裴雪樵,“你去把柴火搬进厨房。”
一人一树老老实实受罚去了。
而本可以挽救方才闹剧的山神娘娘坏心眼一笑,继而看向地上那些因事故被摔破压坏的瓜果——几个南瓜摔裂了口子,几根茄子被压扁,还有几个玉米棒子被踩得不成样子。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摔得特别厉害的南瓜,金黄的瓜瓤露出来,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还好,能吃,”她指尖拂过瓜瓤,眼睛一亮,“正好,不若做一锅‘丰收大乱炖’吧。”
系上碎花围裙,山神娘娘法术一掐,破南瓜去皮去籽,切成大块,压扁的茄子则撕成条,玉米掰块,豆角切段,辣椒串散得正好,把籽去掉备用。
最大号的铁锅需用土灶,瑾玉舀起一勺金黄的菜籽油滑入锅底,油温渐热,冒出缕缕青烟。
她抓了一把拍碎的蒜瓣和几片老姜丢进去,翻炒出香味,麻将大小的排骨滑进锅里。
热油与排骨激烈碰撞,排骨变得焦黄,逼出浓郁的油脂香气。
随后,金灿灿的南瓜块被倒入锅中,翻炒几下裹上油脂,玉米段,豆角条,紫茄子和切碎的鲜红辣椒也纷纷投入这口包容万物的大锅。
各种鲜艳的色彩在油润的锅底翻滚、碰撞、融合。
瑾玉拿起长柄木勺,从旁边的砂锅里舀起鸡骨和猪骨熬制的高汤,沿着锅边浇入。
汤汁渐渐淹没了所有食材,在猛火的催动下,白色的蒸汽裹挟着肉的丰腴、南瓜的甜糯、玉米的清香、茄子的绵软、豆角的鲜嫩、辣椒的微辛,汹涌地顶着锅盖,香气弥漫,笼罩了整个小院,
有些甚至顺着院墙爬出去,把后山路过的几只小动物都引得抽着鼻子闻。
“该转中火了。”
受罚完毕的裴雪樵闻声拿起火钳,熟练地拨弄着柴火,将旺盛的火焰压成温柔舔舐锅底的中火。
瑾玉盖上沉重的木头锅盖,只留一条小缝。
转身拿出一个小陶钵,倒入捣碎的蒜末,再加入陈醋、一点点生抽和盐,调成蘸料。
“待会儿蘸着吃,更添风味。”她对裴雪樵温柔一笑。
时间在浓郁的香气中缓缓流淌。
锅里的咕嘟声变得低沉而绵长,证明着汤汁在慢火下与食材深度交融着。
当瑾玉再次揭开锅盖,一股更加醇厚的融合了所有食材精华的浓香扑鼻而来。
挥去热气,锅中的景象令人食指大动:
南瓜块早已炖得酥烂软糯,几乎融化在浓稠的汤汁里;紫茄条吸饱了汤汁,变得丰腴透亮;豆角依旧保持着一点绿意,点缀其间;玉米粒颗颗饱满,吸足了肉香;红辣椒则贡献着恰到好处的微辣和亮色。
排骨更不用说,中间的肋骨和外圈的肉仿佛随时可以分离。
翻炒收汁,汤汁浓油赤酱,泛着油润的光泽。
“丰收大乱炖,开饭。”
前院的食客早已望眼欲穿。
“我滴天,无论啥时候我都没法拒绝老板的饭菜香啊。”
“是我抵抗力变低了吗?来这吃了这么久,我反而越来越馋。”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最近老板做的饭菜味道更浓厚了?毕竟立秋了。”
“对哦!贴秋膘!我要贴秋膘!吸溜!”
“……我不想增肥啊。”
“那你别吃。”
“不行。”
说话间,饭菜上桌,食客们迫不及待地接过碗,也顾不上烫,立刻开动。
筷子想夹起一大块南瓜,可由于太过软烂,南瓜块在半空分裂摔落,食客只好换了勺子,连汤舀起南瓜,吹了两口,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的南瓜配上浓厚的酱汁——她含糊不清地连声“唔!唔!”,另一只手已经伸向装着蘸料的小碗。
搅拌几下蘸汁,她埋头猛扒了一大口裹满酱汁的豆角,喟叹般眯起了眼。
还有人更偏爱吸饱汤汁的茄条。
他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条软塌塌油亮亮的紫茄子,对着碗边“哧溜”一声吸进嘴里。
绵软丰腴的口感和浸润的肉香汤汁,让他吃完一条,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立刻又伸筷子去捞。
大部分人还是肉食动物,筷子直奔排骨。
只需咬住肉的部分一发力,骨肉当即分离。
先干吃一块,瘦而不柴,肉香满满,再蘸点料汁,更是滋味十足,让人频频点头。
还有玉米段,清甜混合着肉汤的滋味让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平日叫嚣着吃快餐的几个孩子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吃得满头大汗。
最后连汤带着最后一点米饭刮进嘴,还眼巴巴地望着锅里,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碗里残留的汤汁。
一时间,小院里又是熟悉的沉默而专注的进食声,偶尔才响起几道意犹未尽的声音。
“老板,再来一份!”
一碗又一碗热腾腾的丰收大乱炖被分走,锅里的菜肴眼见着浅了下去。
最后,瑾玉用大勺刮着锅底,盛出了超乎寻常的满满一碗。这碗里的内容格外丰富,南瓜格外软烂,茄条格外入味,排骨也格外多。
就在食客摩拳擦掌准备接过这碗,心里美滋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碗沿。
食客愕然抬头,却见裴雪樵不知何时站到了瑾玉身边。
他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周围意犹未尽的食客们,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小得意、又理所当然的弧度,声音清朗。
“不好意思了,各位。最后一碗是非卖品,是我的。”
短暂的寂静后——
“哈哈哈!有人护食儿了!”
“呜呜老板这是你男友吗?要不考虑考虑我?”
“你走开!老板看我!考虑女朋友吗?一夫一妻也行啊!”
瑾玉失笑,温言劝慰过食客,才悠哉走向裴雪樵。
裴雪樵正坐在一处餐桌等待着她,见她走来,先推了推碗,“要吃些吗?”
瑾玉摇头,“给你留的,快吃。”
“好。”裴雪樵乖巧点头。
他吃瑾玉的饭菜时很认真,像做实验似的,每种食材先挨个尝尝,然后再蘸料,接着挨个品尝。
瑾玉在一旁托着脸看他吃饭。
目光从他被汤汁润泽的薄唇,到滚动的喉结,再到他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得坦坦荡荡,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欣赏。
裴雪樵起初还能专注在美食上,渐渐地,这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只觉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握着筷子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想让她别看了,可一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更深的窘迫和加速的心跳。
裴雪樵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对付碗里最后几根豆角,耳廓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瑾玉看着他这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山神娘娘还不太懂人间情爱那百转千回的缠绵,可此刻,她品出点好处来。
——至少能光明正大,无需任何理由地欣赏这个好看的漂亮小友,啊不对,现在不能叫漂亮小友了,是漂亮男友。
待到裴雪樵终于顶着压力吃完最后一口,瑾玉看着他依旧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松地闲聊道:“对了,马上就是七夕。”
裴雪樵心脏猛地一跳。
瑾玉笑盈盈道:“那是个好日子,要出来玩吗?”
“玩?”裴雪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是惊喜。
七夕出来,不就是约会吗?
他轻咳一声,维持着镇定,“好…好啊,当然可以。”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约会提案:烛光晚餐?河畔放灯?山顶看星?
“那就说定了哦。”瑾玉轻快一拍手。
七夕日就在某人辗转反侧的制定计划中飞快到来了。
天还未亮透,裴雪樵的家里灯火通明。
他换过不下数十套衣服,以及无数心机饰品,最终选定了一套简单而剪裁讲究的浅灰色休闲服,再精心拨一拨发型,喷上独家制定的特调香水。
镜中的男人,昳丽的面容俊美无俦,足以成为任何繁华街区的焦点。
他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清晨五点还有一刻钟,又拿起手机,反复确认制定好的abcd计划,压下心头的雀跃,出门迎接约会。
然而,当他精神抖擞、如同开屏孔雀般准时抵达山神庙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神色一僵——
瑾玉不曾迟到,但她依旧穿着朴素——这倒是无所谓。
可她甚至不曾穿长裙,是一身方便干活的素色棉麻衣裤,袖口和裤脚都利落地束起,披落的长发都高束成马尾,背上还斜挎着一个大大的竹编背篓。
“早啊,雪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