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已经算是熟络了，卓雅问道：“怎么了？你没有灵感了吗？”
文心摇摇头，“我倒是灵感充沛得很，稿件全部被退回了。”
卓雅惊讶，虽然文心受到不少男作家公开排斥，造谣她的文章一定是窃取了亡夫的成果，说她名不副实只会借着身份炒作，但不妨碍她的文章炙手可热，与大报社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卓雅一直待在屋里，每天的娱乐就是识字看书，文心最近在报纸上连载一篇小说，一个女孩得到神的嘱托拯救家乡的故事，文字直白简约，故事跌宕起伏，连她这种半文盲都看得津津有味。
原型也很好认，一看就知道是以最近十分轰动的圣女叶筝为灵感，卓雅猜测文心的这篇小说一定很受欢迎。
文心托腮叹了一口气，“是上面不让写，我都特意写这么隐晦了……”
卓雅忍不住道：“我想随便抓个人都知道原型是谁，难道上面对圣女大人有意见？”
文心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从前她很少关注政治的，自从在圣女大人的指导下利用政治性的文章干掉丈夫后，她在这方面也变得敏锐起来，无论是皇室还是教廷，估计都不大乐意圣女大人得到这样崇高的声望。
她看向卓雅的视线有些愧疚，文德告诉她，追捕卓雅的人已经撤走了，现在她是可以带着卓雅小心一点外出的，可是为了圣女大人的计划不会出任何意外，文心依然把卓雅留在屋里。
“我继续教你认字吧，现在写了也发不出去。”
文心拿着书坐到了卓雅旁边，卓雅转头盯着文心惆怅的侧脸，不解地问道：“那些报纸拒绝了你，你不能自己发出去吗？”
拿着书的女人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知识的传播都是受到教廷和皇权的严格监管，敢自己私印，罪过就大了……”
卓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遇到教皇温简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工，遇到了温简之后她觉得自己像是浪漫故事里的主角。
然而现在她的身体待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分明应该感到压抑的、不幸的，可是她的心却好像飞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圣女大人呢？她一定会有办法帮你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卓雅听到了一声轻笑，她和文心一同讶异地转头，穿着一身便衣的圣女大人正朝着她们走来。
“实在是过誉了，不过这件事我的确有办法。”
叶筝看向文心，眨眨眼睛，“教廷会给予你这份权力的，文心，我需要有人在文字领域做我的喉舌。”
文心噌地站了起来，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文静的气质染上了些许狂热的仰慕，“圣女大人，你要让我写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你继续写你想要的东西就好，至于额外做什么——记得以后关好屋门吧。”
圣女的调侃让文心激动的面容泛起一丝尴尬，她偶尔灵感一来就忘了生活上的细节。
叶筝和文心聊了起来，文字的潜在影响力是巨大的，因此皇权和神权才会严格把控出版权，而她现在手里的权力足够为文心、甚至更多女人开一条口子。
不仅是为了展现她们被压抑的优秀才华，也是为了她自己，叶筝明白，只有女人才会真正欣赏她所作的一切。
在两人热切的交流中，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对话，“圣女大人，我、我——”
叶筝的黑眸划过一丝讶然，她注视着喘着气的卓雅，靠近她扶住了她的身体，水流安抚地攀爬上卓雅苍白发冷的脸庞。
“教皇的秘密在西区！”
卓雅说完，垂着头劫后余生般喘气。
刚刚她产生告知秘密的想法时，死亡的震悚感几乎要穿透她的头皮，可是在那一刻，她就是有强烈的渴求想要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她想要加入她们！
她违背了在缚言者面前发下的誓言，等待自己的会是死亡的结局。
卓雅心里恐慌的同时对温简产生了强烈的恨意，要是当年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圣女叶筝就好了，是不是自己如今也会像文心一样找到了高飞的方向呢……
文心震惊地捂住了嘴，她没想到卓雅会突然把教皇的秘密爆了出来，那是要付出死亡代价的！
她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这些日子都是卓雅陪伴她，两人早就是朋友了，文心看着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卓雅，手颤抖地抚上了她冰凉的脸颊。
“卓雅，你、你是我见过最……第二勇敢的女人！圣女大人和我都将永远铭记你！”
叶筝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气氛好像烘托到了一个十分动人的地步，让真相都卡在她的喉间不上不下的，她觉得自己说出来，反而不太礼貌……
直到卓雅自己抬起来头颅，面容带着点茫然，文心发觉朋友还活着，激动到忘记了缚言者诅咒的事情，连说了好几声“真是希望神保佑”。
叶筝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当时没有第一时间问候卓雅，其实是心里还在想如何说服她，站在卓雅的角度，有人劝说她用性命为别人的目标涉险，那个人怎么都不大可信吧。
好在，温简的缚言者果然是一场骗局，而卓雅也比她想象的勇敢。
只是，教皇的秘密在西区究竟是什么意思？
卓雅在文心的怀里，逐渐意识到自己没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教皇温简骗了她。
她几乎恨到牙痒痒了，她这些天的提心吊胆、良心被反复谴责算什么？
卓雅回想起温简虚伪的模样，论身高也就只比她高一点，连圣女都比不上，她当时怎么会觉得温简高大伟岸呢？
“继续说吧卓雅，教皇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在西区？”
年轻女人从朋友的怀里直起身体，她抹去了额头上的虚汗，看着圣女包容鼓励的黑眸，继续说道：“当时我偷听到了，他在我的身上放入龙骨后，没有见到什么效果，和他的侍卫说什么要把我送到西区的老地方。”
“我也不知道老地方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的口气像是送过很多人去了西区，那些人恐怕都是和我一样的……失败品？”
叶筝没有让文心退出房间，听到了这番秘密后，文心不可思议地喃喃着：“希望神在上，教皇究竟要做什么？他收留的那些无依无靠的伤员，不会都被……”
文心说不下去了，曾经她也真心感叹过教皇的德行。
说完，两个年轻女人不约而同看向在场唯一的少年，叶筝正一只手支在书桌上，扶住额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格外平静。
文心自问对眼前的女孩有些了解，圣女总是习惯性地把温柔的笑意挂在脸上，一旦她冷下脸色，心里已经十分生气了。
西区、西区……教皇会定期派人去西区布道并进行慈善救济，对于下城区最贫穷、最辽阔的地区，这是来自教廷特殊的关照，叶筝以为这是温简打造仁善教皇形象的一环。
如果想要藏着什么秘密，西区正是最合适的地方！
“温简……哈。”
叶筝冷冷地低笑了一声，那些人正因为仰慕他、信任他，才会追随于他，而他反手将这些人送入了地狱。
温简从十年前到现在，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叶筝的五指不自觉地抓住了桌角，黑眸沉沉地盯着窗帘罅隙透出的一线光。
要是现在就追查这件事，和温简达成合作对抗皇帝的局面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破，可要是暂且搁置——
不，她搁置不了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叶筝再次挂上了温柔的笑意，安抚卓雅和文心，“没事，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先派人去西区探探情况，而她自己也可以利用和温简暂时达成的合作关系调查教廷内部，行事谨慎一些，未尝不能瞒天过海，反正这种事情她也算是熟练了。
温简的实验和龙骨相关，叶筝直觉，漫画剧情里说不定很快也会让裴西他们接触到温简的秘密。
叶筝还记得，系统告诉过她，这几十话的剧情被称为“龙骨篇”，而温简是后期的大反派之一。
她跟随凌云小队行动时，发现裴西甚至没有正式接触过龙骨。
或许很快作者就要让他接触了。
【叮咚，你的漫画剧透更新了！】
系统声音活跃响起。
第94章
【叮咚， 你的漫画剧透更新了！】
叶筝眸光微动，看来主角团新的冒险又要开始了。
她无法再以朝昧的身份活动，但是作为皇家队的一员， 她和主角团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
屋内， 卓雅苦恼地抱着头，拼命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被自己遗落的线索， 能够给圣女提供更准确的方向。
“圣女大人，我还记得当时有几个人是和我一样从下城区来的，负责一些扫撒工作，我把她们的名字和信息写给你， 说不定教皇也在她们身上动了手脚。”
卓雅拿起纸笔，写了几个字开始犯难，文心见状贴心地接过纸笔， 让卓雅口述，她来记载。
拿到这份资料后，叶筝弯起了眼眸， “多谢，如果没有你们， 我连调查方向都找不到。”
卓雅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要是她早一点配合圣女， 或许圣女已经解放了那群被教皇控制的人， 她的语气不免带着后悔和自责， “是我们要和您说谢谢， 没有圣女大人您的话， 我还活得浑浑噩噩……”
“可是没有你们， 我无法顺利走到今天。”
卓雅抬起微红的眼睛，仰头注视着圣女。
叶筝打断了卓雅自轻的话语， 她同样注视着她，神情认真道：“我只是比你们幸运，一出生就站到了比你们更高的位置，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
“正因如此，我理应肩负更沉重的责任，我站在你们前面，就有了带领你们走向更高处的理由。”
两个年轻女人都怔住了，她们一时无言，目送着叶筝离开。
世界上多的是理所应当享受地位和财富的上位者，还要鄙薄普通人无能，文心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听到叶筝那样的话。
卓雅不太能听懂叶筝的话，只觉得叶筝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不灭的灯塔。
黑发黑眸的女孩在临走之际，转头对着她们笑了笑，“保重，下次见面，我想看到《执剑少女》的最新章。”
直到叶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文心终于从愣怔地状态中回神，她握紧了手中的笔，圣女有圣女的伟业，她就算无法与她比肩，也能够为圣女大人的、更多同伴们的未来献上一份力量。
今天叶筝的收获不少，与教皇交锋后又去了一趟下城区，拼凑出了关键的信息，等到她再次回到家里时，灯光昏暗，连女仆们都休息了。
当叶筝一个人静悄悄路过客厅时，母亲的声音忽然叫住了她。
“筝筝，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叶筝跟随母亲来到一间偏僻的客房，舒婉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向轻声细语的嗓音变得急切，“你父亲他有和你说过吗？皇室好像有意于你当皇太子殿下的……”
“他没有和我说过，但我知道的，母亲。”
得到女儿确切的回复后，舒婉失声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越发不能理解。
“这是你愿意的吗？皇太子殿下他虽然身份高贵，但性格难以相处，而且妈妈知道，你很喜欢这份圣女的工作……”
叶筝的目光描摹着母亲焦急的神情，她听着母亲细碎的话语，忽然出声道：“如果我说不愿意，妈妈，你有办法帮我吗？”
舒婉的眼瞳颤了颤，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女儿向她求助了，以至于她失去了反应能力，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无法肯定地回答女儿，叶筝长大了，她需要的不再是精致的甜品、漂亮的服饰、打赏乞儿的零花钱，而是她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母亲，根本无法给出的东西。
叶筝垂下眼眸，她决定结束一时兴起的为难。
她明明知道这么问会让舒婉难堪，她明明刚才对面卓雅还能游刃有余地宽慰，可对于这个世界与她最紧密相连的人，她却总是忍不住用更加苛责的态度。
这是不应该的，叶筝想，这种任性无理的问题只会让双方陷入更加尴尬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