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魔龙在这片土地销声匿迹后，异能者的实力其实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是叶筝当上教皇之后调阅历史资料时注意到的，异能者的力量本就是来自于玛格丽特化身的魔龙，魔龙的遗骸却被隔离在地下。

　　这种日积月累的影响是无法量化的，连现在的叶筝也无法确认，她让魔龙重见天日，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变革？

　　看见因希望计划而失去人生的女人们开始有了意识，叶筝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仅仅是这样，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已经足够有价值。

　　叶筝凝视着龙身人失魂落魄的面孔，她的双目依旧是全黑，但她毫无疑问是有自我意识的人了。

　　“如果你一直在看着，那么，应该对我不陌生吧。”

　　叶筝指着自己微笑的脸。

　　她褪去了凌厉的杀意，显得温柔可亲，尽管水中还漂浮着数具敌人狰狞的尸体。

　　“我曾经说过，我会拯救你们的，当时的你们一定觉得幼稚狂妄吧。”

　　龙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用力地挥了挥黑色翅膀，在场的龙身人们也纷纷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无法听清，但叶筝明白她们的意思。

　　“我的‘拯救’在你们的坚守下显得太微不足道，这些年很辛苦吧，我感谢你们能坚持到现在。”

　　叶筝眼睛弯弯的，她发自真心地感谢着，她好像没能复活玛格丽特……但是，她让她们的人格重新活了过来。

　　失落的心被慢慢填满，叶筝此刻也有太多言语难以概述的情绪，她眨了一下眼睛，压下眼眶的酸涩。

　　玛格丽特，这就是你说的“回来”吗？

　　叶筝心底又叩问了一遍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你从小被成为魔龙的命运折磨，面对外界的入侵，你却毫不犹豫接受了高维世界造物的邀请，然后背叛了祂们，拒绝成为祂们的一员，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心甘情愿接受魔龙的命运，即便被误解憎恨也要化作守护的力量。

　　我不会问你值不值得，我理解你，我们能在对方身上看到彼此的影子。

　　但我和你又有所不同。

　　“你们现在恢复了意识，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叶筝发问，可她温和和面容却没有一丝疑惑犹豫，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说话尚且不熟练的女人们没有说话，她们不约而同停下嘶哑的声音，庞大的龙身将她们的躯体托举得很高，她们自上而下望着叶筝，黑色的双目盛着犹如实质的浓烈情绪，散发着骇人的威慑。

　　漆黑庞大的躯体隐隐颤动着。

　　——愤怒！愤怒！还是愤怒！

　　叶筝从她们的愤怒中得到了答案。

　　参与希望计划的要么是社会边缘的孤女，要么是被家族哄骗献身的女人，在这场单方面的献祭仪式里，没有一个女人是真正自愿的，她们不需要他人轻飘飘的关怀来迫使她们选择原谅，她们的愤怒必须有发泄的途径，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世界太轻视我们的愤怒了，这就是它的顽疾所在。”

　　叶筝说着，她转头抚上她亲自所创造的“魔龙”。

　　祂垂下头颅，同叶筝对视着，目光灵性而慈悲。

　　掌心隐隐发出光亮，忽然间，魔龙的身躯渐渐消失，在夕阳的残照之下，祂化作了叶筝掌心的一根骨头。

　　五百年前，高维世界的龙身人们送来一根骨刃，玛格丽特将龙骨送入胸膛，她获得了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

　　现在，叶筝将龙骨抵在自己的胸前。

　　在此之前，她小心谨慎在掌心埋过一小片龙骨，它能带来强大的助力，又有着轻易让人失控的能力。

　　但她手中这根龙骨不同于五百年前玛格丽特的龙骨，它有着来自高维世界的魔龙的力量，同时，它是依托于叶筝的【万物之母】而存在的。

　　叶筝又一次坚定不移又满怀自信地站上了赌.桌。

　　今天东区出现的七个诡域已经暴露了皇帝的底牌，他企图复刻五百年前的地狱来阻止她。

　　她当然不能因为对方的威胁而退缩，她要前进、继续前进、永远前进！

　　只有成为超越这个维度的存在，她才能履行那个大言不惭的狂妄承诺——

　　“我会拯救所有人。”

　　叶筝低声道，早已脱力的手颤抖着，强撑着力气缓缓将龙骨送进胸膛。

　　一道严厉的声音顿时在脑海里响起，玛希道：“停下叶筝！当年的玛格丽特或许都没能保持住神智，她败给了阿斯顿，你根本无法确定——”

　　“玛希，我确定。”

　　血色染红了她的白袍，叶筝却露出了轻快的笑意，这是她今天受到的唯一一处伤害。

　　“玛希，你还没意识到吗，预言里的灭世者就是我。”

　　“你为了救世而传承的【万物之母】，正是我不可或缺的能力。”

　　叶筝轻描淡写的言语给了玛希一记重锤，这位意识存活了五百年的初代教皇逐渐意识到一个惊人的真相……

　　……叶筝，真的有可能成为超越这个维度的存在。

　　叶筝专注地将龙骨彻底送进血肉中，她忍不住吸气一声，面色苍白，黑眸却亮得灼灼逼人。

　　玛格丽特，就算你离去的时候毫无怨言，甘之如饴，心满意足将希望完美地传递给了世世代代——

　　我迟早要找到你，这与你的意愿无关，因为这是我的意志！

　　夕阳下，盘踞着城中心的“魔龙”转眼消失。

　　另一种无形慑人的威势蔓延着，如同即将来临的夜幕避无可避，但毫无疑问，它是黎明的前奏。

第292章

　　水位缓缓下降，铺陈在水面的金红色光芒即将消散，一艘小船漂向城市中心，那里已经没有高耸的希望神神像，也没有了横空出世的魔龙。

　　小船前行漾起波纹，划近了，希斯终于找到了叶筝，她停下动作。

　　叶筝看起来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上没有半分疲态，她的白袍染着浓重的血迹，一群威风凛凛的龙身人簇拥着她，仅仅是站在那里，无端生出一种正义凛然的领袖风姿。

　　叶筝身上一直有这样的气质，因此人们总是乐意围在她的身边。

　　但现在要是有人目睹这一幕，恐怕不会觉得她是降临的神使，领导人们走向希望的教皇，而是恶魔，或者是毁灭的化身，散发的压迫感不逊于魔龙本身。

　　“叶筝，接下来该怎么办？”

　　希斯独身一人站在小船上，她仰着头，表情仓皇。

　　为了协助叶筝集齐龙骨，她暴露了自己，皇帝一定察觉到她和叶筝的接触，她已经不敢以公主的身份回到上城区了。

　　拜突然出现的诡域所赐，太多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东区百姓目睹了大洪水，亲眼见到魔龙降临在这片土地，或许很快，关于叶筝的流言就要大肆传播开来，她的身份、品格、目的都会受到揣测，皇帝一定会借此机会打压叶筝的正当性，将所有的质疑和恐惧愤怒引向叶筝……

　　虽然，叶筝确实做了某些注定不被理解的事情。

　　叶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道：“希斯，撤离情况怎么样了？”

　　希斯望着叶筝，沉默地抿着嘴角。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叶筝走近，踏入了她的船只，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每一处微表情都无处遁形。

　　“魔龙出现后，我扣留了所有人。”

　　希斯道。

　　叶筝的视线一凝，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希斯这个举动的目的。

　　“叶筝，我想让你成功，我们必须成功！为此值得付出任何代价！”希斯的语气变得激动迫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叶筝的成功是她唯一的出路。

　　“但你没有这么做，对吗？”

　　希斯抬眼，望进叶筝关切的眼眸。

　　“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你不会来见我。”

　　一旦魔龙现世的消息传开，叶筝立刻会成为全帝国的众矢之的，叶筝的所有敌人都有了光明正大围剿她的借口，到时候她面临的威胁只会远大于今天的阵仗。

　　希斯不知道叶筝复活魔龙的目的，但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魔龙的消息最好不要立刻流出。

　　就在控制东区列车站形势的时候，希斯已经听到了有人将魔龙与叶筝联系起来，如果让他们去往其它地区扩散言论，后果不堪设想，希斯当即动用身份和一些精巧的话术，让列车站暂停运行。

　　“对不起，我很快又让车站恢复了正常运行，现在绝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但我……对不起。”

　　某一瞬间，她真的考虑过让在场所有目睹魔龙降世的普通人消失，东区只需要剩下忠诚叶筝的人，凭借叶筝的名望，她们可以把一切损失、罪名和魔龙的降临归咎于突袭的贵族军队，或者是声名狼藉的赛拉。

　　但理智回落，她知道叶筝不会赞成这种做法，还有某些人也不会同意……她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希斯，你刚才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会立刻动身去上城区，你呢？”

　　希斯愣了一下，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叶筝要去上城区做什么，忽然间，她的头顶覆盖一层阴翳，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今天的最后一丝余晖镀在叶筝身上，她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无限大，几乎覆盖了这片区域。

　　巨龙的黑影在叶筝脚下蔓延，在水面和建筑上浮动，像来自世界另一面的投影。

　　“立刻？难道你现在就要去——”

　　希斯的音调下意识拔高，几乎失声，叶筝和她的骑士团今天才结束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而她现在就要马不停蹄投入一场更为冒险的、艰苦的战斗？

　　“他不会给我们整顿的机会，我也不想给他准备的机会。”

　　叶筝淡声道：“没有必要阻止魔龙的消息，因为我很快就会让所有人见识真正的魔龙。”

　　“希斯，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要和我一起吗？”

　　承载着二人的船只不疾不徐地在水面上移动着，直到洪水几乎褪去，它停在了潮湿的地面，停在了圣行骑士团基地前。

　　基地的围墙大面积遭到破坏，满目疮痍，看上去像一个久经战火的老将。

　　驻守基地的骑士们虽然形容狼狈，背脊依旧挺直，正有条不紊处理着战后工作，有人看到了叶筝高呼了一声，很快所有人都朝着叶筝投来激动的目光，面露红光。

　　太阳下山之际，看到叶筝凯旋的时刻，她们终于确认——她们取得了真正的胜利！

　　欢呼雀跃的声音响彻基地，叶筝微微眯起眼睛，她拉着希斯正要走进基地，希斯突然停下脚步，松开了她的手。

　　“叶筝，这次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我不想借着你的庇佑回到上城区，那不是一个公主应有的姿态。”

　　希斯望着略显破败的基地，眼底划过一丝羡慕和憧憬，果然，比起成为欢呼者的一员，她更想成为被簇拥的那一个。

　　“你打算怎么做？”叶筝望着她，温柔的视线仿佛并不惊讶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