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似乎沉浸在了某种情绪中无法自拔。

　　白木清并不陌生这样的父亲，他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不过比起父亲、丈夫，他更热衷于扮演忠臣和骑士，就算他效忠的对象是真正的怪物。

　　白木清站了起来，她没有再试图劝说，尊重了父亲的选择。

　　她礼貌地向父亲告别，就像两人还在辉煌的庄园，而不是逼仄阴暗的监牢。

　　白木清转过身离开，白燚却在视线范围之外露出了犹豫煎熬的神情。

　　【神域】在无声中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白木清没有犹豫，没有转身。

　　她走出了沉闷压抑的监牢，随意散着步，不知不觉走进了热闹的居民区。

　　一个孩童跑闹着摔在地上，白木清停下脚步，把他拉了起来，小孩看到了兜帽下的白瞳，大声叫唤了起来。

　　“白色的眼睛……是那个白家的？”

　　“就是那个刚被教皇冕下抓起来的……”

　　“听说我们的冕下今天要来，难道她也想……”

　　周围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孩子拉住白木清的手喋喋不休，带着恶意的天真问她的眼睛为什么长得这么奇怪。

　　白木清轻轻掰开了小孩的手，然后将兜帽一扯，雪白的发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瞩目。

　　在路人的惊讶、惧怕、厌恶的目光中，白木清缓缓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龙骨之事是白家先祖犯下的罪孽，她虽然不知情，但切实享受了罪孽之上的果实。

　　如今，她无法心安理得住在上城区。

　　白木清知道自己的心理或许存在某种程度的病态。

　　她在第一次听到希望神的故事时，或许已经对“正义的守护者”这个角色入了迷。

　　她要去下城区东区的诡域最频发的地带，常住在那里，直到诡域不再光顾。

　　【神域】接收着这片地带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声、躁动抵触的情绪，白木清的步伐始终平稳，面无表情。

　　忽然间，那些私语和不安的情绪消失了，白木清停下脚步。

　　叶筝被人簇拥着，站在道路的尽头。

第251章

　　隔着一定的距离，坐在车里的叶筝看见了远处的白木清，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外貌，白到透彻，十分瞩目。

　　大概因为白燚的缘故，一整条街道的目光都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不是强大异能者，说不定会有冲动的人上前做出过激的举动。

　　忽然，叶筝瞥见了街道旁某栋楼的阳台上，一个人端着水桶，表情忿忿不平，也不知道水桶里装了什么东西。

　　叶筝从车里走出来，摘掉了帽子，那张被全国人熟识的面容出现在阳光之下。

　　阳台上的人惊得手忙脚乱端回水桶，楼下的人纷纷回头发出惊呼。

　　呼喊着叶筝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情不自禁流泪，随同的骑士们在拥挤中努力维护着秩序，没有人过问教皇为何会在这里下车。

　　呼啸的风涌向叶筝，白木清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有一刻失神，稍稍停顿后，她继续往前走。

　　白木清悄无声息地路过水泄不通的人群，她听见了叶筝温柔又不失力量的声音正说着问候的话语，激动的人群变得安静，像课堂上最乖巧的学生。

　　对于白木清而言，“对视”是没有意义的，她的双眸不可视物，眼睛像是拼凑人形的玻璃珠。

　　在【神域】感知到叶筝转头看向她的方向，白木清也回望过去。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叶筝看不见她，白木清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或许，叶筝只是偶然看向这个方向，是她需要一刻的心有灵犀慰藉接下来的旅途。

　　能和叶筝同路是很愉快的，但一直同行是不可能的，白木清想，尽管如此，她仍然希望她们会在下一个路口交集。

　　人群中央，汇聚的热气将氛围蒸腾得更加热烈。

　　叶筝微笑着回应热情，耐心且精练地回答众人期望和困顿，有时候这种事情比对付诡域的怪物更耗费心力，就算是叶筝也不可能时刻拿出众人期待的饱满状态，虽然她向来做得很好。

　　在交谈之余，叶筝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人群边缘，隐隐看到一道无杂质的白一晃而过，像冬阳下反射的雪光。

　　她悄悄给了身旁骑士一个指示，在骑士们的护送下重新回到车上，开往目的地。

　　叶筝靠在座位上闭眼，鸦黑的眼睫轻颤。

　　虽然她早有预料，但看到刚刚的那一幕，她无法安心地坐在车里旁观。

　　她必须拿白家开刀，白木清作为白燚的女儿，无法不受到牵连，在这种风声鹤唳的关键时刻，她需要维持决绝的态度，不能在明面上袒护和白家相关的人。

　　“走吧。”

　　叶筝睁开眼睛，淡声道。

　　白木清不是脆弱的雪人，她们都不会因为一时的困顿而停滞不前。

　　车行驶到圣行骑士团基地，叶筝带着人进入基地，文德已经在门口等候着她。

　　由于她的缘故，帝国总站没有了快速列车，她辗转了两天才到达下城区，难免有种疲惫感。

　　可叶筝必须亲自来交代一些事情。

　　“我们已经掌握了裴西的踪迹，他这几天可能会‘访问’关押白燚的地方。”

　　叶筝点头，这点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特意让人把监牢的防御做的疏松，万一难度太高，裴西望而却步就不好了。

　　白燚异能强悍，普通的精神控制系异能无法起效，他本人也抱着某种顽固的信念，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

　　但如果是面对裴西，说不定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能透露点有用的信息。

　　叶筝希望裴西不要让她失望。

　　文德继续汇报着，“最近很多身份不明的人跑去了西区，看来那天的投影让赛拉彻底名声大噪了。”

　　叶筝轻轻挑眉，仔细一想倒也不意外，人常常会仰慕强者，赛拉在那一天展露的强势霸道或许会吸引不少疯狂的家伙。

　　帝国存在不小的灰色地带，尤其是下城区，在帝国总站没有被她破坏之前，藏在暗处的角斗场特别兴盛，异能者和异能者、异能者和怪物……上城区的贵族们不敢进诡域亲身体验，倒是有钱体验别样的刺激感。

　　不过现在那群家伙急得焦头烂额、担惊受怕，没有心情和时间来体验了，那些灰色场所收入剧降。

　　这种时候，总要有其它势力收留过剩的危险分子，就看赛拉能不能稳住那些人了。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间走进一个安静空旷的场所，恢弘的白色遗骸放置在中央，空洞的眼眶静静看着来人。

　　说话声一下子停住，叶筝望向遗骸，听到内心深处的一声轻叹。

　　文德拿着那块属于玛格丽特本体的骨头找到了其余龙骨的位置，可它们深埋地下，有着特殊的装置隔绝，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取出来。

　　叶筝特意放纵赛拉带着龙身人们闯进南区主城，存着想让她们试试看的心思，可惜赛拉也灰头土脸离开了，只留下翻了个底朝天的城中心 ，听说破坏殆尽的公共道路现在都还没有修好。

　　叶筝久久地望了一会儿，连文德都看不出此刻她在想什么。

　　“赛拉很有可能会袭击这里带走它，你派人加强防护。”

　　两人转身离开，叶筝缓缓地说着：“她不会甘心龙骨被我拿走——对了，最近圣行骑士团的扩招如何了？”

　　文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两人走近了训练场，叶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走过去，似乎没来得及发现她的存在。

　　“母亲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叶筝弯了弯眼睛。

　　文德也笑了，“最近是舒女士在负责扩招的事情，她是下城区出身，又是您世俗身份的母亲，待人进退有度，异能水平也不错，大家都很爱戴她。”

　　“既然如此，我先不打扰她了。”

　　圣行骑士团是她的心腹力量，这支女骑士队伍曾经被人不以为意，如今圣行骑士团已是帝国女学生们的第一志愿，是教皇叶筝最器重的矛和盾。

　　叶筝忽然有些出神，如果在舒婉年轻的时候存在这样一支队伍，或许她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如今也不晚，无论何时都不晚。

　　叶筝又同文德交代了几件事，然后亲自去监牢见了曾经辉煌的白将军，如今的阶下囚白燚。

　　文德守在外面，两人交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叶筝很快走了出来，让人安排回上城区的行程。

　　接下来的一个月，上城区接连震动，人人自危。

　　借着讨伐赛拉失利一事，教皇叶筝先是雷厉风行扫除了教廷的某些蛀虫，提拔了圣行骑士团的优秀成员和修道院资历深厚的修女填补位置。

　　教廷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女人，按照一般情况反对声早就该淹没教皇宫。

　　可眼见着几乎被百姓捧上神探的叶筝，想起死因不明的前教皇还有死在西区的那几位高位神职者，教廷众人无不心有余悸，反对她简直就像是反对神一样可怕。

　　连被叶筝赶下去的人都不敢多说话，沉默而利落地离开。

　　叶筝搅动的风云不仅止步于教廷内部，皇帝的宫廷也遭受前所未有巨变。

　　原本其余大贵族们旁观着白燚的遭遇，感叹之余只有庆幸，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倒楣蛋，甚至还妄图趁机捞点好处。

　　可随着白燚的“绝罚”开始，白家的领地上大大小小的风波不断，因为不必再向绝罚者效忠，农民们不再向白家交税，不愿上交农作物，被迫服役劳作的平民也随着失望的骑士们纷纷离开，白家内部也因此出现了分裂。

　　风波蔓延，隔壁领地的平民目睹着白家领地上出现的反抗，渐渐也有了别样的想法，不再老实地上供。

　　负责看守中城区、下城区领地的骑士和守卫大多出身不高，在得知龙骨真相后，他们也无法再劳心劳力为上城区的贵族们服务，为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懈怠。

　　女人们也不再等待领主法庭的离婚许可，背上行礼就离开。

　　有不少人已经敏锐的意识到这样下去的危害简直难以想象，他们的权力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动摇。

　　更聪明的人已经想明白了，叶筝打出“绝罚”这一张牌，根本就是冲着整个上城区！

　　白家只是一个突破口，随着白家的崩溃，某些古老而顽固的制度也摇摇欲坠。

　　堆积在皇帝桌案上的文书越来越多，皇帝已经懒得多看一眼，他整日瞪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金眸暗沉。

　　尽管他并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但自从叶筝在一年前崭露头角后，总是事与愿违。

　　“教皇她刚刚对外宣布——”

　　“她要发动教廷的力量取出所有埋在下城区、中城区的龙骨，让帝国子民们不用在枕在龙骨之上担惊受怕……”

　　首相低着头，忌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