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她是谁，真是……了不起啊。”

　　“玛格丽特，我的第一任妻子，年少时相互扶持，后来她误入迷途，直到今天……她到了你的手里。”皇帝的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怀念。

　　“误入迷途，指变成魔龙吗？”叶筝捕捉到关键字眼，眼睛紧锁着对方。

　　“当年皇室和贵族式微，她为了恢复大贵族的荣光，尝试各种方法，甚至不惜将希望寄托在古老的邪术上，然后魔龙就诞生了。”

　　“我隐瞒她的存在和魔龙的真实身份，不仅为了皇室的名誉，也是保存她最后一丝尊严。”

　　皇帝，或者该叫他文森特·阿斯顿，叙说的语气流畅而平和，给叶筝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在念一段反复排练过的台词一样。

　　叶筝半垂眼睫，眼底闪过冷意，这个老怪物一点都不诚实呢。

　　她从老旧资料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五百年前的玛格丽特皇后主张的是拥抱和融入新时代变革，推出不少前沿的政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迷信邪术？

　　从一个人嘴里判断另一个人是有失偏颇的，但一个人吐露的无论是真相还是谎言，都能从他张合的嘴里窥见他的心。

　　想恢复旧时代荣光，迷信邪术的极有可能是阿斯顿十四世本人。

　　“我不知道邪术是什么，一个女人突然变成魔龙是邪术，那么你呢？”

　　“文森特，伟大的阿斯顿十四世——你徘徊世间数百年，不断占据后代的身体苟活，又是哪里来的邪术？”

　　叶筝尖锐的话语一出，男人平静从容的假面扭曲了一瞬，眼角抽抽地跳，他厉声喊道：“无礼！”

　　“叶筝，我的确用了手段活到今天，我对不起许多人，但你没有任何立场能够指责我！”

　　“如果不是我，帝国早就毁于魔龙和诡域，你问问我那位寄住在你体内的老朋友，当年是我带领帝国上下万众一心！就连所谓希望神，也是我慧眼识珠，用人得当，否则她只是一个乡下丫头！”

　　“没有我的功绩，你不会出生在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度……不会有资格站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中年男人的声音像一道接一道炸起的雷声，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不等叶筝回答，他喘了一口气，声线恢复平静，继续道：“你以为，今天我是想让你交出她的遗骨吗？”

　　“不，就算遗骨再回到我手里，也没有时间再制造一个塞克斯了，事到如今，我不需要它，你自己留着吧。”

　　叶筝闻言，眉头一皱，阿斯顿十四世的言语间仿佛塞克斯的存在还有什么隐情。

　　“你杀死了塞克斯，破坏了希望计划，厌恶我至极……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

　　“因为时间要来不及了。”

　　皇帝缓缓道：“不出半年，真正的灾难就会降临，也许是半年后，也许就是明天。”

　　“叶筝，在这个关键时刻，你真的要置帝国百姓安危不顾，发动和我之间的争斗吗？”

　　叶筝缓慢地眨了一下黑眸，像是在反刍着皇帝的话。

　　“那么，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

　　叶筝的尾音带笑，她站在窗台边上，陷入暗处的半边脸神情晦暗不明。

第224章

　　“除了合作， 帝国别无选择。”

　　皇帝的金瞳闪烁着迫人的眸光，视线压在叶筝身上，她的眼睛亦毫不避让地盯着他。

　　“你似乎对帝国将要面临的灾难很了解——但我可一点也不清楚。”

　　“如果只是塞克斯那种水平， 再来几只也无法对我构成威胁。”

　　言下之意， 叶筝觉得并没有合作的必要。

　　皇帝笑了一声，他聚焦在叶筝身上的视线忽然变得飘散， 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塞克斯……比起他真正的母亲可差远了——玛希，你和我是现在唯一还记得当年情景的人了，不如告诉这位年轻的教皇，你还想让人们经历那样的地狱吗？”

　　叶筝忽地按住发热的心口， 意识深处她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

　　“玛希女士似乎没有和您交谈的欲望，直接告诉我吧，你为什么会笃定半年内会重演魔龙危机？”

　　“因为塞克斯死了。”

　　皇帝冷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筝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终于做出决定一般缓缓开口，吐露出惊人的隐情。

　　“塞克斯真正的作用不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下一个‘壳子’，我没有欺骗秦恬， 塞克斯他的确是‘希望’，阻止真正魔龙降世的希望。”

　　“魔龙从未真正死去， 她会在五百年后复生，复生在某个女人身上， 在她的召唤下魔龙的骸骨将会复苏， 五百年前的灭世灾难会卷土重来。”

　　“所以我把魔龙遗骨分别埋葬在帝国各个角落， 用最坚硬的异质石隔绝， 再反复实验制造出塞克斯， 用他的身体囚禁她的遗骨， 散落的骸骨无法重聚，就算她复生， 力量也会被大幅削减。”

　　叶筝打断了他，“为什么你会知道魔龙复生？”

　　玛希做出灭世的预言，是一个未知身份的神明告诉她的，但神明没有告诉她任何详细的原因。

　　阿斯顿十四世知道的太详细了，以至于叶筝越发怀疑，他在当年除了率领民众抵御危机的皇帝以外还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因为魔龙——玛格丽特是我的妻子，她死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皇帝看向窗外，“叶筝，你不用怀疑我，当年的事情只有我知道，就算你怀疑，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告诉你任何线索。”

　　不，如果魔龙被杀死的时刻阿斯顿十四世在场，那么还有一个人也一定在场，知道魔龙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希望神，那个有着强大力量、被捧为神明的乡村女孩霍佩。

　　在广为流传的希望神传说当中，魔龙消失后，希望神也不知所踪，《神启》中则写神明回归了自己的神国。

　　“教皇冕下，你不舒服吗？”皇帝突然问道。

　　叶筝抬头看着他，按在心口的五指收紧，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按着发热的胸膛处。

　　……不是她的身体在发热，是她放在衣服内侧的那节遗骨在发烫。

　　叶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嗯，今天身体有些不适。”

　　“既然如此，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知于你，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教皇冕下。”

　　皇帝的语气恢复了平和，甚至带着点对小辈的关怀。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地拂过耳边，叶筝的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注意力集中在男人的面部表情上，他眼角的纹路在轻微发颤，眼睛眨动的频率更快。

　　他在忍笑。

　　俊朗沉稳的中年男性外表下，那个五百岁的老怪物在笑。

　　意识到这点，一股寒意窜上心头，叶筝一时心绪混乱，她现在无法对阿斯顿十四世刚才的言论做出准确的判断。

　　到底哪些话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假的？

　　抑或者，他一直都在耍她？

　　叶筝离开了阁楼。

　　她的手撑在扶手上，步伐缓慢地下楼，整理刚刚得到的所有新线索。

　　按照皇帝的说法，魔龙会集合所有的龙骨再次降临帝国，塞克斯的存在是为了囚禁正在她衣服内侧的那节遗骨，防止玛格丽特的复生。

　　但叶筝无法信赖他的言论，哪怕他是存活至今的唯一当事人。

　　因为知晓魔龙死亡真相的另一个当事人，希望神——那个叫霍佩的女孩，极有可能是被他所杀。

　　这才能解释希望神的离奇消失，假设希望神真的是他杀的，那么他刚才说谎的可能性非常大。

　　最无法让叶筝相信的重要原因，是皇帝实在太古怪了。

　　虽然他的存在本来就十分骇人，可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性格实在是太诡异。

　　“阿斯顿十四世，从小享誉神童美名，十三岁继位，十八岁领导帝国抗击魔龙，从此名字永垂青史。”

　　玛希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一开始，我和普通人一样崇敬他，可随着我越走越高，和他的接触越来越多，我发现他……偶尔像小孩。”

　　说到“像小孩”，曾经做着教书育人工作的玛希没有一点怜爱，语气反而有种微妙的嫌恶。

　　叶筝沉吟了一声，回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

　　那种有意藏起又不经意流露的狡猾笑意，简直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躲在大人身后冲着恶作剧对象露出笑嘻嘻的鬼脸。

　　叶筝摸了摸臂膀，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从前对上温简那样爱带着假面的敌人，叶筝一向游刃有余，权贵们的名利场上谁不是这样呢？但演得让她犯恶心的，皇帝还是第一个。

　　他仿佛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戴上假面演戏，他享受自己的每个身份、每一张假面，发自真心热爱愚弄眼前的猎物。

　　“玛希，关于希望神的下落你还知道什么吗？”

　　玛希叹息一声，“虽然我在《神启》里给她编造了美好的去向，她消失的时间段，我还只是一个在下层有些声望的治愈者而已。”

　　叶筝的眉宇间浮现一丝郁气，玛希是魔龙消失后才起势的，等她创建教廷发现了当年魔龙灾难的隐情后，阿斯顿十四世已经把证据和痕迹毁灭得差不多了。

　　真如他所说，只有他才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沉闷的脚步声忽然停住，叶筝站在楼梯中央，回头望向高处。

　　如果只有他才知道真相，那就用手段让他全吐出来就好了！

　　属于那位魔龙皇后的遗骨还在她的胸膛处发烫，如同某种不甘愤恨的呐喊。

　　【万物之母】可以剥掉他矫饰的假皮，抽掉他虚伪的软骨，把他的大脑搅碎，让沉没的真相浮出水面。

　　叶筝往回走，踏过最后一阶台阶时，她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一看，俯视楼梯下方。

　　楼下，白燚带着白木清、白木霖踏上了台阶。

第225章

　　看到楼下的三人， 叶筝面色更沉，她不再犹豫跑向那座阁楼，步伐紧迫。

　　然而一推门， 阁楼空空荡荡， 敞开的两扇窗户在风中嘎吱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