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姝移开视线，她看向台下，那些高傲矜贵的面孔或好奇、或不屑、或欣赏，在这个时刻都只能仰着头看她，无疑这是她人生最顶峰的时刻。
——可是，龙骨呢？龙骨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龙骨是帝国的至宝，它的存在保佑帝国的未来，而少年英才们延续这份未来，皇室以这份沉重的礼物赠给大赛冠军，希望……”
武姝瞳孔收紧，像是在盯着人群，也像是在盯着虚空中一闪而过的未来可能。
“武姝，你是这支队伍的队长，我现在将这把钥匙交给你，从今以后，你们小队负责在中城区看守龙骨。”
不对，刚刚分明看到叶筝来了，为什么现在看不见她的影子？武姝瞳孔微颤。
“龙骨的运输麻烦，还在运来的路上，等龙骨一到，就要请你为大家打开笼子，展示龙骨的真容了。”
皇帝带着笑意说道，一听到龙骨台下立刻爆发了欢呼，饶是上城区的老贵族，也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龙骨。
直到皇帝将泛着冰冷银光的钥匙递到她的眼前，武姝这才回神。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钥匙上，一路向上，望向皇帝的面容，这么英俊的中年男人不多，可是比起英俊，威严的压迫感更加让人心颤，和蔼的金眸乍一看在笑，看久了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发光的太阳，是反射冷光的冰面。
——这份奖励不值得你费尽心思，它甚至会给你招惹麻烦。
叶筝在比赛中告诫她的话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龙骨为什么会是麻烦……除非它不能带来庇佑，也不是真正的龙骨！
这么重要的东西，皇室不可能心甘情愿交给她，不可能交给中城区！
一开始，龙骨是内定给皇太子的礼物，或许在皇室决定将龙骨作为比赛奖励时，根本没有考虑过除皇太子夺冠的其他可能。
但是她武姝杀了出来，这让龙骨的归属变得尴尬，可是又不能改变承诺好的事情，哪怕他是皇帝。
叶筝消失了，代表这次嘉奖典礼和龙骨可能出现了其他情况，但无论什么变故，都不可能有利于她。
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人们惊讶地看着台上僵持的一幕，队友着急地扯武姝的手臂，正要越过她去接住皇帝的钥匙时，武姝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她突然退后一步，对皇帝鞠躬，起身后恢复了以往爽朗大方的神情，说道：“抱歉，陛下，我思考了许久，我觉得我们还年纪太小，无法担当如此沉重的责任。”
三个队友大惊失色。
“钥匙请您收回，真是抱歉，浪费了您的心意。”
一时整个庆典沉默，然后响起了聒噪的喧哗声，上城区的居民震惊极了，这个中城区的女孩拒绝的可不止是荣誉，她本可以为家乡带去庇佑的嘉奖，她却自私地拒绝了！
皇帝金眸一眯，“你想好了？再没有比龙骨更珍贵的奖励了。”
三个队友急忙想要出声，皇帝视线一扫，三人感受到什么似的沉默住了。
武姝紧紧握住拳头，面上却露出了轻松的微笑，甚至笑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上一届的冠军奖励是财宝和珍贵器具，以及皇家骑士团的亲卫队副长。”
“那么，我要一个上城区治安局的执行队副队长——就足够了。”
一个中城区刚成年的女孩想进入上城区的治安局？这可是多少上城区小贵族费尽关系才能塞自家儿子进去的地方，台下吸气声顿起。
皇帝转头扫了一遍台下，喧哗声立刻安静，他巡视一遍后再次看向武姝。
“你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这样吧，我给你这个位置，并且承诺任职三年后你会是治安局的大队长，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武姝紧盯着皇帝的反应，没有错过他的神情闪过一丝冰冷。
皇帝竟然是希望她能接手龙骨的？意识到这点后，武姝的牙齿隐隐打颤，这只能说明龙骨背后的隐情只会比她预计的还深。
“感恩您，尊敬的陛下。”
武姝再次深深鞠躬，低下的表情僵冷，抬起又恢复了感激的笑容。
她侧头望向台下时，笑容一愣，叶筝不知何时出现了。
餐桌旁，叶筝冲着台上的武姝悄悄点头，微笑示意。
幸好武姝聪明，当众拒绝了这份龙骨大礼。
刚刚她收到消息，有人埋伏在外面的街道，目标极有可能是抢夺龙骨。
按照承诺必须给出龙骨，可是龙骨绝不能给上城区以外的地方，只要给了中城区后发现诡域数量并没有减少，人们便会意识到龙骨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只有在龙骨露馅前想办法收走。
自导自演也好，故意放出展示的消息引人争抢也好，反正皇帝兑现了承诺，至于龙骨的去处越是扑朔迷离越好，而且皇帝给出的绝对是假货，更是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叶筝忽然表情一滞，她怀疑，皇帝更深层的目的就是想借着武姝的幌子给出“龙骨”，再制造事端让“龙骨”被偷走抢走，这样就能掩盖真龙骨的下落。
这样一来，传说中存放在上城区的龙骨会出现在下城区之类的地方就不奇怪了，人们就不会怀疑龙骨本来就在下城区！
就算哪一天赛拉亮出西区的龙骨，人们也只会认为是赛拉偷走的……
叶筝盯着台上正继续和皇帝交谈的武姝，心里庆幸，武姝破了这一局。
她已经派人盯住了外面那伙人，武姝当众拒绝了龙骨后，龙骨也不会有露面被抢走的机会。
叶筝又看向台上从容威仪的男人，他的金眸忽地一瞥，漫不经心地看向她的方向。
叶筝眨了眨黑眸，端起了餐桌上盛满红酒的酒杯，眼含笑意，遥遥举杯——
真是不巧，她又赢了。
第174章
在武姝拒绝了龙骨后， 皇帝宣布取消龙骨的展示，然后在骑士们的簇拥下离场，留下了神情各异的宾客们在欢快的奏乐声中面面相觑。
武姝也没有多做停留， 哪怕她本该是这场庆典的主角。
她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在场不少人抱着各种心态想和她交谈，但武姝没有给他们机会， 下台后匆匆和叶筝打了一个招呼后，越过所有人离开了庆典。
在场盛大的庆典就在略带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
叶筝倒是留了一会儿时间和学妹们聊天，这种轻松的活动让她找到了一点身为学生的实感。
“圣女大人，您认识那个武姝小姐吗？我本来为异能赛能出现第一个夺冠的女队长而感到高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龙骨呢？”
“我知道上城区的职位和居民身份对中城区的人很有诱惑力， 但为了自己的前途，舍弃了对家乡意义重大的龙骨，这是符合道义的行为吗？她这种做法， 只会让大家对女人失望的。”
短发女孩憋了好一会儿，见叶筝要离开，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生育的不合理代价， 即便身负异能的女人占异能者的一半，女人在异能和诡域相关的领域根本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皇家学院的女孩们出身优渥， 志气高昂的女孩不少，对她们而言， 武姝夺冠的最大意义在于她是一个女人， 异能赛有史以来第一个夺冠的女队长。
今天， 这个身负无数期待的女人却做出了让人大跌眼镜的选择。
叶筝停下离开的脚步， 转头看着义愤的女孩， 她走近捻起了女孩的一缕短发， 对方神色变得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这是刚剪的头发， 对吗？”
叶筝笑着问道。
女孩用力点头，眼神憧憬，“我很早就想剪了，多亏了您，我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你看，剪发在某些人心中也是不道义的行为，在我之前有女人因为剪发被家族扫地出门，在我之后剪发却成为了铭志的潮流。”
“总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做不道义的人，后来的人才有成为义士的机会，时间会证明一切。”
短发女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叶筝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踏出皇家学院大门后，叶筝回望夕阳染红的偌大学校，低头笑了一声。
武姝夺冠的意义被今天的人们严重低估了，今日过后，人们或许唾骂武姝自私冷血、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出卖家园，可再等十年，也许要不了十年，人们会惊觉她是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出身中城区的冠军队长，第一个夺冠的女人，说不定还是帝国第一位上城区治安局局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帝国还能存活十年。
灭世的危机悬在帝国的头顶，沉疴顽疾腐朽着这个国家，武姝也有可能成为滚滚历史长河中瞬间寂灭的烟尘——她也是。
夜色弥漫。
叶筝回到了下城区的圣行骑士团基地，休息室内，有两个年轻女人正在等候她。
“你们有发现异常吗？”
成澄和成澈两姐妹相视一眼，摇摇头，姐姐成澄回道：“科隆纳家的两个儿子都待在学校里，没有接触过特别的人，司家的独子在金梧桐区当神父，没有受到过教皇和主教们的传唤……”
叶筝双手环胸，认真聆听着两姐妹的汇报，她们二人一光一影的异能非常适合做潜伏和情报的工作，因此叶筝以她们为中心成立了特别的行动小组。
根据教皇宫那边的情报，温简眼见着要不行，红衣主教们正在确立宣布新教皇和举办接任仪式的时间，但是关于新教皇的人选却只字未提。
叶筝筛选出几个和教廷联系深刻的贵族家族，这些家族出过教皇、主教还有不少神职者，可以说是教廷的幕后权力派系，新教皇的人选很可能出自其中。
温简现在名声扫地，可【万物之母】依然握在他的手中，他有着指派下一任教皇的权力。
他会怎么选择下一任教皇呢？叶筝略带玩味地想，温简选择下一任教皇的最重要的要求应该是……有能力打败圣女叶筝？
鉴于这个标准，新教皇的人选必须是异能强大、出身优越、家族强势，最好还有着不错的名望，勉强能够与她抗衡。
教皇的平均继位年龄是五十岁左右，但叶筝猜这个人年龄不会大，以温简阴暗恶毒的心眼，他不会允许她用年龄熬死下一任教皇的可能性存在，而且年轻意味着更好地被摆布。
现在温简已经彻底放弃了挽救自己的名声和寿命，将能调动的力量都集中在教皇宫，以防她的暗杀、潜伏、刺探。
直至新教皇继承【万物之母】，教皇宫会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叶筝想了想，提笔在白纸上又拟了一份名单，交给了成澄。
成澄凑近一看，一拧眉毛，问道：“圣女大人，这些女人也要监视吗？”
“嗯，去做吧，不要遗漏任何疑点。”
两姐妹对视一眼，身体融进了地板上的阴影，眨眼间连阴影都消失一空。
她能猜到温简的想法，温简也能猜到她的，他一定会试图迷惑她，然后在她的盲点上保住那位真正的继任者。
她不会给他机会的。
叶筝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和温简之间存在一个信息差距，温简不知道她对【万物之母】的了解程度，甚至，他很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发觉了【万物之母】的存在。
她要找出那名继承者，然后不动声色代替他的存在，亲自从温简手里拿过【万物之母】！
裴西参加了嘉奖庆典后，又收到了一封来自皇帝的信件。
……准确来说，是从罗伊手中收到的。
那天，他正好撞见了罗伊往信箱里塞东西，等到罗伊离开，他往信箱里一看，赫然是皇室的来信。
罗伊偶尔会失踪一段时间，说是回家一趟，裴西有猜测他是上城区的贵族孩子之类的，可是他在比赛中和不少上城区学生打交道，没有人认出罗伊，是他猜错了，还是罗伊和从前的叶筝一样做了伪装？
罗伊回家一趟，一回来就往他的信箱塞东西，裴西不想怀疑朋友，可罗伊太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