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克斯,你身为帝国皇太子的礼仪都被狗吃了吗?”
皇帝厉声道,瞪着一脸高傲冷漠的儿子,金眸满是痛惜。
“是我当年行差踏错。”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预言里灭世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那时我年轻气盛,不甘心在我的任期内送葬这个国家。”
“当年的教皇找上了我,说他们有办法孕育一个强大的希望,我听从了他的蛊惑,我的妻子因此身亡,而我的孩子……”
“是我没有教导好他。”
皇帝转动悲伤的金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塞克斯,一时沉默。
塞克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两声,手掌用力一拍桌子,正想要起身离开,静默的室内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塞克斯殿下只是有些孩子心性罢了,这个年纪还能保持着诚实质朴的心思,何尝不是一种珍贵的特质呢?”
叶筝笑着劝道,塞克斯直接被她气回了座位上,像是等着她还要“夸”他什么。
“哈,帝国的继承人可不能孩子气,要是塞克斯有我们圣女一半的沉稳聪颖,我现在就能把帝国放手给他。”
皇帝笑着摇头,他按住身侧的皇太子的肩膀,金眸盯着叶筝,忽然问道:“叶筝,你的父亲与我说过,你还有……两个月左右?就要成年了啊。”
叶筝心里一跳,面上平静对上皇帝的视线,点点头。
皇帝同她对视着,中年男人的笑意渐渐消失,那双金眸闪过晦涩的情绪,叶筝心底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她根本不相信皇帝刚刚的鬼话,一个“蛊惑”,看似承认罪孽,实际话里话外把自己撇干净了,仿佛一切都是教廷的阴谋。
怎么可能呢?她可没有忘记,基兰除了是西区大主教,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他是曾经备受皇帝信任的近臣。
现在特意提到她的成年,难道要揭露他和叶繁景商议好的对她的安排?
叶筝凝神看着上方的中年男人。
“帝国圣女的成年礼,一定会是举国瞩目的典礼。”
皇帝叹息了一声。
“但,孩子,我很抱歉——你的成年礼或许不能如期举办了。”
叶筝慢慢皱起眉头,“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昨天,格林家的二儿子回到家中,要控告一个人。”
“这个年轻人不仅是格林家的直系血脉,他还是希望计划的参与人员、基地的幸存者,他要控告圣女叶筝——”
“杀害西区主教,以及多名无辜人员。”
皇帝屈指,在圆桌上轻轻敲打着,看向叶筝的目光包含歉意。
“我知道,你不是滥杀无辜的孩子,一定是事出有因,但是帝国的法律有着不可冒犯的尊严和神圣。”
男人的声音落下,全场落针可闻,数道视线同时聚焦于在场唯一的女孩身上。
“您的意思是,我将会受到帝国法律的审判。”
叶筝用手撑着下巴,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担忧害怕,眼底甚至有几分打趣的笑意。
“如果这一周父亲还没来得及调职的话,那么负责审判我的法官,是我的父亲?”
说到“父亲”二字时,叶筝的喉间溢出了明显的笑声。
皇帝道:“是的,这将是他升职前,审判的最后一个案件。”
“原则上你们有亲缘关系,不适合让他来处理,但我相信他会秉持公正,叶筝,你呢?”
“相信你的父亲吗?”
裴西睁大了眼睛,在这场微妙的对话中,他的视线往返于两人间,这件事的发展方向已经让他无法理解了,竟然让父亲审判亲生女儿的罪行?
叶筝微微仰起头,勾起微笑。
“我相信,我会得到公正的判决。”
第135章
“我相信, 我会得到公正的判决。”
叶筝的回答掷地有声,裴西发散着思维,她说的“相信”, 是回答皇帝她会相信父亲, 还是她无所谓审判者,只相信自己会得到公正的判决呢?
因为特殊的出身, 裴西没有亲生父亲,但血花事件之前,养父母给了他许多关爱,与亲生父母无异。
他想, 皇帝让叶筝的父亲负责这起案件或许是好意,据他了解上城区的这些贵族派系林立,要是让看不惯教廷和圣女的人负责审理, 情况只会更糟糕,亲生父亲总归会帮助自己女儿的。
皇帝缓声安慰:“不用过于担心,杀人也有许多种情况, 事情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不仅是帝国的圣女,还是上城区大法官的女儿, 叶筝,或许你比我这个皇帝更了解这个国家的法律呢。”
皇帝朗笑一声, 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筝一眼, “我仍然期待着你的成年礼, 叶筝。”
“我想,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叶筝低垂头颅, 温声回复。
当人们热议着西区事件背后扑朔迷离的谜团, 各种威吓的谣言、阴谋论甚嚣尘上时,一则更加不可思议的消息横空出世, 震惊了所有人——
有人指控,圣女叶筝涉嫌在西区杀害多位普通人!
叶家别墅。
“你告诉我,筝筝会没事的对吗?你是上城区的法官,也是她的父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筝筝不可能杀害普通人的!”
舒婉扯着男人的衣领,瞪着通红的眼睛,叶繁景本来就烦心,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会儿还要遭到质问,他烦躁地一把推开了女人,舒婉踉跄几步后勉强站稳。
“我相信她有什么用?你知道控告她的是什么人吗?格林公爵家的人,人证物证都有,你女儿要是杀的普通人那还好办了!”
叶繁景收到对方呈上来的文书和证据时,比任何人都震惊,叶筝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她是偶尔主意大到连他这个父亲都感觉不适,但她一向是个聪明孩子,举手投足挑不出一丝毛病,堪称是模范淑女,更别说她现在还是手持神剑的神选者,风光无限,他这个父亲一直以她为荣。
关于这次西区的事情,叶繁景只知道西区总管的夫人反叛了,似乎和教廷的秘密实验有关,他猜测叶筝说不定是受到了教廷的指使,为教廷灭口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看到叶筝的权力越来越大时,叶繁景喜悦的同时心里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圣女从来只是一个位高权低的摆设,叶筝突然获得不属于这个位置的荣耀和权力,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格林家的人,叶繁景焦虑地思考着,皇帝的态度也十分暧昧,按理说他们私下都约定好了,叶筝已经算是半个皇家人,等到成年礼时,他就是光明正大的皇亲国戚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他回想起不久前皇帝接见他时的情景,威严的男人眉头紧锁,晾了他半晌,只给他一句话。
“秉公办理即可。”
叶繁景当时就额头冒出冷汗,皇帝模糊的态度像一把悬挂在他头顶的剑,无论他下一刻做出什么动作,利剑随时都可能刺穿他的脑袋。
秉公?怎么样才算是公正?叶筝真是给他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本来他都要升迁了,这件事要是办不好,不仅赔了女儿,连他的前途都要赔进去!
“叶繁景,我看你根本不担心叶筝,也不在意她到底有没有杀人,你只在乎叶筝得罪的人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对吗?”
中年女人整齐的盘发已经有些散乱,几缕发丝拂过她情绪激烈的眼睛,叶繁景不自在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梗着脖子,“我是上城区的大法官,叶筝就算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能徇私,难道你要我为了私情偏袒叶筝吗?”
叶繁景冲着舒婉吼道,他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已经做好了舒婉拿什么亲情、父爱绑架他的准备,这个女人也不是第一次发疯了,十年前那场血花事件带走了她的父母后,舒婉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朝着他发疯。
他等待着她接下来变得更加歇斯底里,却没想到女人含恨地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叶繁景神情一顿,满腔怒火和烦躁在女人转身的瞬间变成了尴尬。
他望着妻子一声不吭的背影,心里越发焦虑,但他现在可没时间管她,他要再试探一下格林家和皇帝的态度,叶筝到底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不希望亲手给女儿定罪。
争吵过后,舒婉没有回到房间休息,她在后花园独自散步,在徐徐晚风中撇了撇散落的碎发,蓦地发现了自己的一根白发。
她将那根白发拔了下来,盯着指尖的发丝,忽然觉得年轻这个词已经离她好远了。
但是筝筝还很年轻。
她过着自己年轻时会羡慕的人生,一想到她是自己的女儿,那种羡慕化作了一种满足和期盼,仿佛自己的年轻时代还没有结束。
舒婉伸手拂过半枯萎的白色花丛,园丁本来想换上新植物,是她阻止了,她告诉园丁,属于这种花的季节还没有彻底过去呢。
象征美丽纯洁和忠诚爱情的茉莉花,是许多年前叶繁景为她种下的,花期有限,当年她和他一起栽种的茉莉花早已消失,一开始她尝试用异能留住它们,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再也没有这份余力和心思。
舒婉轻声哼着歌,她的指尖碾着半枯的小小花瓣,花瓣逐渐褪去了枯黄色,萎缩的边缘再次舒展了起来,就像明媚的夏天又一次降临了。
与此同时,花枝下厚重的泥地有些松动,似乎薄了一层,舒婉低头看了一眼,有细长的枝条破土而出,将周围的泥土聚拢在一块,完成任务后重新隐入土地里。
这是她的异能【夏花】。
S级异能【夏花】,许多年前数家异能学院争抢重视的能力,它不仅能操控普通植物,还有诡域内的异植,甚至可以利用植物的力量达成更多目的,比如寄生人体、汲取任意生物的血肉……
这些天她重新拾起了十几年前的习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保存“爱情之花”,而是为了让筝筝活得自由,这样她才可以靠着她,借着女儿的视野,窥见不可能属于她的自由风光。
舒婉摘下了一朵小巧的花朵,别在耳后,花朵脱离枝头后也没有蔫,依然保持着花期最盛的美丽模样,像是别致的头饰。
经过两次生育后,她的异能水平降到了A级,再加上多年疏于锻炼,她现在的实力或许只有B级,这些天她反复利用花园里的植物练手,勉强找回了一点感觉。
回想起叶繁景理直气壮的神情,嘴上说什么“公正”“不会徇私枉法”,可他在这个最包容真情的家庭里,甚至不愿意表露一丝对叶筝的偏袒时,他已经站到了自己女儿的对立面。
舒婉的双手抹上自己的双颊,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面容,呼出一口气,她本来想在筝筝的成年礼上对叶繁景动手的。
她已经猜到了叶繁景语焉不详下试图掩藏的交易,无非是让叶筝卸下圣女身份,带着神选者的光环嫁入皇室。
曾经她也觉得那是一个很不错的选项,但她现在清清楚楚,这么做只会彻底埋没了筝筝,她的光环、荣耀、甚至异能,都将被光明正大地抢走,成为给皇太子加冕的装饰。
舒婉原本计划提前布置一番,趁着成年礼上复杂混乱的情况,杀死叶繁景,再嫁祸给某个皇室成员,彻底搅乱他们的计划。
可现在她等不到筝筝的成年礼了。
她必须现在杀了他,舒婉潜意识里知道,叶繁景这个家伙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他作为叶筝的父亲反而会下手更狠,将自己同叶筝彻底撇清干系!
舒婉清楚,如果现在杀了他,她很容易暴露自己,但是这桩杀夫案是不是有可能为筝筝争取到更多时间呢?
女人转身,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她要询问开庭的时间,在开庭的前一天杀了叶繁景。
舒婉低头走得太快,以至于忽然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抬头一看,神色惊讶中带着一丝悲伤,连忙问道:“文德,你怎么过来了?难道是筝筝她……”
“圣女大人无事,她暂留皇宫,希斯公主正陪着她。”
舒婉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她没事,怎么不回来呢?是不是陛下扣留了她,他也认为她有罪……”
文德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平时话也不多,但她对于人心的洞察有自己的一套,她一眼就看出了舒婉眼睛里的悲愤和死志,这不会是叶筝愿意看到的。
她明白了,叶筝为什么最后交代给她的是这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