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机用的时间不短了,都过保了,里面很多零件都有使用过、磨损过的痕迹。
这一片片铁芯藏在其中,并不起眼。
因为不知道它最初的样子,所以也看不出问题。
林巧枝拿了工具和锉刀,准备做一个替换件。
“等我做出它该有的样子,再放进去,你们就能明白了。”林巧枝如此道。
这种环环相扣的高端机械设备,内里的逻辑是非常强的。
不懂就完全看不懂。
但一旦开始慢慢看懂,就能顺藤摸瓜牵扯出一片了。
差不多到晚上。
替换的铁芯就做好了。
但原本的铁芯,林巧枝也没有处理掉,而是先放在一边。
她还有用。
这时候,三车间里已经站着不少人了,都是前来学习的,以林巧枝和电机为中心围成一圈,手里无不拿着笔和本。
林巧枝最后检查了一遍:“换上去试试看吧。”
“我来就好,这个安装我们熟。”周工第一时间表示。
用自制的推车把这台电机推着重新安装回去。
这台停机已久的步进梁式加热炉,又一次迎来了热闹。
各个工位上,负责启动它、维护它、使用它的工人,都依次就位。
在车间明晃晃的大灯照耀下。
“关炉门!”
厚重的炉门被缓缓关上。
“嗡——”
电机通电启动了!齐、周二人都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林巧枝,居然真的是铁芯问题。
“嗡~隆隆……”
这是电机转速逐渐提升,带动液压泵运转。
“哧——!”
听到这一声,车间里很多人精神一振。
没错的,这声音,就是炉子要开始运作的前兆了!
林巧枝等人知道,这是液压阀开启,油路充压时发出的短促气流声。
“轰——!”
这是点火瞬间的爆鸣声!
恢复运作了!
“点火了!”“烧起来了!”“是不是代表这个炉子修好了?”“我今晚回去就做排班表!”……
整个车间都欢欣雀跃,这洋炉子好了,他们可以恢复生产了!
陆良对着空气狠狠挥舞两下拳头,又咧嘴笑着回头拜托:“林工,真是多亏了你了!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要请你给我们上上课,讲一讲这电机情况,还有这铁芯到底怎么回事。”
林巧枝却没有欣喜,对上脸上露出真诚愉悦笑容迎上来的陆良,还有激动感谢的神色。
她率先开口:“我们还没弄清楚,电机为什么会坏。”
这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电机不过是拦路虎走过留下的一个坑罢了。
陆良的笑容微僵。
“会不会是……就是电机质量不好?”
他当然不会这么单纯,可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就是这个答案。
林巧枝也不想这样以恶意揣度他人,于是道:“我们可以试试。”
“怎么试?”
林巧枝看向那件替换下来的铁芯。
她喊了齐、周两位师傅,带着他们一起简单处理了一下。
做出一件测试件,只做了一点简单修复处理,使得机器处于临界测试状态。
把这个测试件替换上炉。
短短二十分钟不到,在一切操作规范时,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电机内部短路爆炸的闷响,还有“滋啦——!”地带有焦糊味的烧焦电弧声,“哧——”的泄压排气声。
整个炉又瘫痪了。
“哐当!咣——!”
步进系统因为突然失去动力,重金属撞击到机械甬道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声声狠狠重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这台步进梁式加热炉,果然有问题!
林巧枝表情沉下来,看着这个庞大的加热炉,不知道到底哪里被做了手脚。
“嘭”的一声皮肉闷响,陆良脸涨红,一拳头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混蛋!狗屎玩意!”
第70章 他们只会选择前进!前进!前进!进!
陆良死死咬着牙缝压抑着愤怒, 拳头砸在墙上,指甲掐进掌心肉。
拳头表面的皮肉,被粗糙墙面擦出点点血红。
“混蛋!”
车间安静了两三秒, 工人们也发出巨大的哗然声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愤怒来势汹汹地点燃了连日积累的压抑情绪, 来自五湖四海的乡音和骂声汇聚。
在这里,可以听到东北的粗犷,上海的腔调,水乡的吴侬软语……骂声交织,正是此时独特的三线时代洪流冲刷出来的奇景。
在场的高级技术工人脑门上都在跳青筋, 但在最初涌上心头的愤怒过后,尤其是作为厂长的陆良同志,尽管他真的非常愤怒西方厂商这般强盗行径,毫不顾忌, 猖狂至极!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后,端起了面子, 死死忍住怒意, 没有再被如此对待激出丑态,激得失了冷静。
“林巧枝同志。”他努力收敛着情绪,看向林巧枝,郑重地道,“我们这座步进梁式加热炉,你有什么想法?”
这就是征求了。
陆良实在是不甘心,觉得胸口堵了一团棉花, 湿漉漉沉甸甸的,即使他觉得面对这样一座步进梁式加热炉, 要找出被人动手脚的地方,恐怕难如登天,但林巧枝的技术和敏锐洞悉的头脑,显然也是极为不俗的。
陆良还是盼着,林巧枝能提供一点新的思路。
至少从她能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就能看出她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最起码是不怯的,有面对它的勇气和底气。
林巧枝又喝了一大口水,心情也略有些压闷道:“先看看吧。”
又看向这个几乎布满整个车间的庞然大物,“是有一些想法,但都说不好。”
谁也不敢打包票。
谁又能有这个自信?
这是西方强国制造业凝聚出来的钢铁巨兽,光是长就有近30米,宽度方面,也能达到 10 米,占据了车间相当宽阔的一片区域。
最让人觉得有压迫力的,还是它超过五米的高度!
巨大的炉体和铁甬道从地面向上延伸,努力仰头都看不到顶,身处车间,就是非常强烈的震撼和压迫感。
它牢牢的霸占车间中心位置,傲慢地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为它心急。
有那么一刹那。
恍若强势的美西方帝国主义,在蔑视东方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
在俯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他们从这片土地上轻易收割走太多东西了,从八国联军起。
傲慢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可或许他们忘了,如今的新中国,不再是懦弱的清政府了,不是昔日那些软骨头了,是高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人民。
冒着敌人的炮火。
他们只会选择前进!前进!前进!进!
“同志们——听我说,”陆良往高站了两步,安抚车间里烈火烹油的沸腾情绪,他刚刚的失态,终究是不该的,稳住才是他作为这偌大一个厂的核心领导该有的素质,他不能任由这股情绪肆意发酵,站出来借机做思想工作,“是不是觉得憋屈?我也觉得憋屈!”
他推心置腹、感同身受的涨红着脸道:“可落后就是要挨打,咱们的工业现在就是不如人家,”又激昂语气,“但是!咱们曾经在战场上,打赢了!把敌人赶跑了!现在换了一片战场,换了一片阵地,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总有一天,我们也一定能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仗!!”
“我们中国人民有志气,有能力,以后一定能做到主席说的,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愤怒作火,烧穿人心。
“到时候谁也不能让我们受窝囊气,谁也不敢欺负我们!!大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有人的情绪从低谷越过山巅,在剧烈起伏,起伏着呼吸,起伏着心跳,起伏着血液的奔涌……人们头皮在激颤,脸颊依旧涨红,目光却灼烈如火山岩浆。
一个又一个工人高站起来,用力挺直了腰杆。
“是!!”
陆良倏然向前,猛然高高扬手道:“我们能不能做到——!”
“能——!!!”
此前愤怒的情绪犹如被紧紧压死的弹簧,此刻轰然弹起,犹如火山喷涌而出,又如惊涛汹涌拍岸。人民眼中信仰比岩浆还滚烫,烫得气浪翻涌,好像要将所有觊觎这片土地的豺狼焚烧。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