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枝曾经也遇到过这个问题。
“你可以试着拿一块砖头,或者一个手握的平衡铁料,做这个动作。”林巧枝给她做示范,又让她看看自己的胳膊,指着自己胳膊上的绷紧的一块,“你看看这里,做交叉锉的时候,这里需要用力,如果这里没有力气,在某些角度就会稳不住锉刀。”
这都是她从梦里假人身上摸索总结出来的。
她从来不信什么后劲不足,到头了,出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进步不了,一定不会是她林巧枝天赋有限,这辈子只能做到这样了,只会是没找好方法,一定是还藏着问题没解决。
“还有,你可以试试找一块铁板,划一条条密集的线,每次薄薄的锉一层,用手去摸去感知,不要着急,闭着眼睛让身体去感受那一点点的细微变化,心燥着是感觉不到的。”林巧枝道。
年轻姑娘的思绪被一点点扯回来,听到林巧枝细致具体的、毫不藏私的经验,她被磋磨打击的野心重新露出来,渴望地说:“我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当然可以!”林巧枝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她们是工农子弟兵,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小琴,走啦!”远远传来一阵催促和呼喊。
江小琴回头喊了一声:“马上就来!”
“林工。”
林巧枝把工件还给她:“去吧。”
“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江小琴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有想到会在来江城比赛时遇到林巧枝,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头一热,就跑来问这些问题,还得到了如此慷慨无私的帮助。
“如果下次还有比赛,我还能在赛场上看到你,在领奖台上看到你,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我会的!”
江小琴在队友的呼唤中向林巧枝挥手再见,跑向她们那支即将离开的队伍。
林巧枝也随着红旗厂的队伍离开比赛场地。
第二天一大早,《江城晚报》《楚天都市报》等一众报社就将报道放了出来。
配的照片各不相同。
突出的都是集体,集体中,往往都有林巧枝被簇拥的身影。
她高高站在领奖台上。
她在冷静果断地指挥队伍。
她带队与仪器仪表厂的人争锋。
……
红旗厂此次省赛,22岁组青年钳工个人赛中,红旗厂占了六个名次的消息,拿下团体赛第一,力压仪器仪表厂的战绩,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红旗厂。
是的,只用了短短一夜。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大家起床洗漱时,不论是厂职工,还是职工家属,个个欢呼振奋。22岁组的成绩,完完全全盖过了另外两组的风头,拿下了前十中六个位置的年轻人,走在厂里简直人见人夸。
还有摘下个人赛第一,拿下了团体赛一等奖的林巧枝,这样激奋人心的好成绩,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实在是这些年来,每一年他们都比不过仪器仪表厂。第一没拿过,前十人数也很少比过,能在前十里占五个位置,来个5:5开就非常不错了,再加上两个厂业务同样强势,又没有交集,只能从技术上比较,于是这些年红旗厂始终被压一头。
行业外还好,以长江为界,各有口碑。
行业内却几乎是一边倒,提起江城“第一厂”,都默认是仪器仪表厂。
可见仪器仪表厂技术的强势,有多么深入人心。
但是!
这次不一样了!!
不论是个人赛,还是最后总分,红旗厂都强势得不得了!
厂办的职工很有趣。
他们大清早在公告板上贴红纸写喜报,把团体赛贴在最上面,然后把22岁钳工组的成绩和战绩贴在左边,其余两组个人赛成绩,则是贴在了右边的公告板上。
然后本厂选手的名字,用黑色毛笔写,就类似过年春联那种硕大的字体,别厂选手就用正常字写。
于是所有红旗厂的人,都能一目了然的看到,团体一等奖是他们的,前十名的选手里,有多少个红旗厂的选手,又有多少个仪器仪表厂的选手。
最最清楚突出的,还是榜首第一第二的位置,上面是红旗厂,下面是仪器仪表厂,目光扫过去,那叫一个清晰明了。
但凡是红旗厂的人,尤其是红旗厂技术工人们,哪怕去比赛战胜仪器仪表厂的人不是自己,但都昂首挺胸,骄傲得不行。
林巧枝,真正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青年一代领军人。
何为领军?
她现在就在领军!
***
仪器仪表厂。
这次比赛过后,失败的刺激并没有打击到他们,让他们灰心丧气,反而正如霍丰一开始说的那样,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红旗厂的胜利,确实如愿的刺激到他们自始如一的傲气。
这样抬不起头的丢脸感觉,更让他们心里憋着一口气,去努力磨炼技术,整个仪表厂的技术氛围都更浓郁了不止一个度。
见到这样的情况,霍丰勉强也能宽慰一下自己。
只是心情仍旧像是吃了鱼的苦胆一样涩。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次仪器仪表厂牵头办的比赛,最后振了红旗厂的大名。简直可以预料到,之后所有的场合,红旗厂对上他们仪表厂腰杆子会有多硬,抢资源时拍桌声会有多响亮。
这次比赛的成绩,绝对会被温东鸣用来大做文章,进一步在所有人,尤其是整个江城的领导班子前都大肆炫耀,加深红旗厂后来居上,一跃成为江城第一厂的印象。
这次可是仪表厂出钱出力、出场地、出大半设备来办的比赛,结果好处全让红旗厂摘走了,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哪里会想到,这次比赛竟然会闯出如此大一匹黑马,哪里知道红旗厂忽然闯出来的这个女生,竟然还有一手丝毫不差的精湛手艺,更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号召力。
他们仪器仪表厂的技术,分明是稳稳地高一层次。
霍丰越想越闹心,感觉需要猛吃几根苦瓜来降降火,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温东鸣那家伙现在有多得意,怕是嘴都笑歪了。
正如霍丰所料,这会儿在红旗厂的办公室里,温东鸣正拍着桌子大笑。
这间办公室里,都是红旗厂自己人,路工、翁工等高工,还有党委书记,厂办、工会主席等人。
各个都喜笑颜开的。
“跟宣传科的杜为民讲,让他一定好好把这次大赛的成绩向周围宣传出去,我还就不信了,看到这样团体赛和个人赛都压倒的战绩,以后提起江城第一厂,还会没有人想到我们红旗厂?”
想到“江城第一厂”的名号,还有日后可能的资源,温东鸣简直笑得满脸灿烂春光,这看得几个高工和工会主席等人都有些好笑,党委书记道:“放心吧,杜主任的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不交代他都要干得热火朝天了。”
他可是个厚脸皮,这种自吹自擂、到处炫耀的事,他最热情了。
“咱们多在城东宣传一下,尤其是他们自己说的那句,团体赛才是综合实力的代表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能让在座这么多人都乐成这样的,除了他们都放在心里的红旗厂,再没有其它了。
翁工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老霍还想把我们当磨刀石,既想用我们把刀磨得锃亮发光,又想用我们衬托他们仪表厂的技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没想到这次遇到硬茬子了吧,给他刀都崩缺一个口。”
美滋滋地喝了口茶,又继续说:“这次我们比赛前十里占六个,第一也是我们,团体赛也是我们,看看谁还好意思说我们技术矮仪表厂一头。”
厂办主任也是笑呵呵:“看我们发展势头好,他们这一急简直是自乱阵脚,出钱出力的搞比赛,还在领导那边挂了名号,哈哈哈现在好处全让我们摘桃子了,咱们不好好宣传一下,抢一抢资源,都解不了他们年年踩我们的气!”
显而易见的,在座所有人的心情都好得不能再好了。
温东鸣在自家厂里高兴完了还不够,又跑到兄弟单位的厂里,还有相熟的市委省委领导那里。
他爽快的大笑声,又陆续在江城各个地方响起。
对了。
还有北边的老大哥!
“歪~老龚啊,我前几天就收到电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太忙了!你说说,咱们什么关系,怎么不打个电话呢,发电报做什么?”
为什么不打电话?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张不开这个口啊!
“原来是这样的情况……”温东鸣这边听到电话对面,诉说的北方市场的情况,嘴角都要笑烂了,幸好隔着电话线,才没有让人看到他此刻表情,“好的好的,我这边帮你问问,你放心我肯定放在心上。”
他这话还是很真诚的。
是真的打算帮北边的两家拖拉机厂好好问一问。
他知道林巧枝想第一批申请家属楼的住房。
又知道这小年轻犟脾气。
那只能想办法再帮着找补找补了。
其实说实在的,这家属楼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她的功劳。
如果不是担任着厂长这个位置,要平衡全厂这么多号人,直接分一套给林巧枝又何妨?
只是她既没有领证结婚、也没有生娃,一个人住那么宽敞的房子,总会有些异议的。
尤其是那些人口多又没分上房子的家庭,心里多半会有想法。
但凡有个对象、结个婚都好一点,毕竟在大众朴素的认知里,结了婚很快就要养娃了,那就住不开了,申请个家属楼的房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但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家,单独住上大房子,尤其在这个人均住房就三五平的时候,就有点打破世俗认知,挑战大家神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巧枝打破的、挑战的,也不少了。
可能再多打打,多挑挑,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尤其是房子这事之后。
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她一个人住进家属楼的大房子,这事会有多震撼,多轰动。
电话声又响起。
居然还是北边拖拉机厂打进来的。
这下,温东鸣就想不通了。
“什么?派人来我们红旗厂学习……哦哦,是说我们红旗厂知青下乡,去往各地建立拖拉机维修农村站点的事啊……哎呀呀龚大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怎么能叫农村包围城市呢,咱们可是一家人……没错我们是弄了一个培训时学得好的的一个奖章……嗯这个也有,就是一个红旗厂知青写信回来问问题的小站点嘛,排班多排一个老师傅的班就够了……”
不说不知道。
一说吓一跳。
当初那么一个大胆的设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虽然还谈不上规模,谈不上织出一张密网覆盖整个南方,但已经有那么一点小名气了。
这不,连北方拖拉机厂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