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股怨气就冲着江红梅去了。
“我们老林家可养不起这么娇贵的媳妇,进了家门就打摆手,干坐着。”
……
江红梅在林家婆家受了气,倒是还能稍微硬气一点。
可有些气绵里藏针的来,有委屈都没地儿说,男人就跟瞎了眼睛一样,要不就是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了,要不怎么还能在晚上睡觉时,明明看到她气得沉脸,还能问:“大过年的,又是谁招惹你了?”
等回了娘家。
她就被自家老娘拉到屋子里。
“红梅啊,你跟妈说说,巧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外婆贴心的说,“妈给你出出主意。”
江红梅被拉着手,在婆家积攒的委屈一阵阵往上涌,把什么都跟江外婆说了,“我是真不知道她这一去就不回来过年了,如果不是家栋说,我都没想到她可能是故意留在外面不想回来。”
她好的也说了,坏的也说了。
说到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命苦,“妈,你说说我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闺女也不亲,家栋也怨我,我们姐妹兄弟几个当初那么苦,现在还不是都相互帮衬着过?”
别的不说,有一点她这些年是真没说错,她生的这个闺女心是铁做的。
哪有过年都不回家的!
想到今年这吵吵嚷嚷的日子过的,好不容易盼到过年,盼到一年里最风光舒坦的时刻,被巧枝这么一闹,她受夹生气,全村谁都能数落她两句。
想到这些,江红梅真的跟吞了鱼的苦胆一样,整个人都不禁在妈和妹妹面前红了眼睛,可大过年的,又不能哭。
江招娣就叹气:“你呀,就是原来对巧枝太差了。”
“我哪里对她差了?”江红梅一听就更委屈了,她是真的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对闺女算好了,她自己小时候喂猪、割猪草、洗全家的衣服、带弟妹、缝缝补补、上灶台做饭……谁家女孩不这样?每家都这样做!!凭什么一样的事,就她做要被所有人数落?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江外婆听了,觉得这个大闺女是生傻了,在村里这些当然是正常的,谁家都这么使唤女娃,当然都觉得正常,女娃们也就都做了,因为大家都做。
可红梅这不是嫁去城里了吗?
能一样?
可偏偏就是这个最呆笨的大闺女,因为能干,嫁了个好男人,去城里享福了,还摊上个这么出息的孩子,她只能劝道:“巧枝都这么大了,也是大姑娘了,你也说了她记着你的好,你好好对她,以后你老了,她肯定也孝顺你。”
江红梅吸了一下鼻子,点头。
“不过啊,你也说她心硬,你还是得有个依靠,要不以后老了怎么办,指望谁?”江外婆苦口婆心地说到。
人最怕的是什么?
老了赚不到钱了,也干不动活了,遭人嫌弃,看小辈脸色过日子。
“你以后还是要跟家栋住一起的,以后老了,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躺床上不能动了,别人还能喊闺女回来伺候,你是不是只能指望儿媳妇了?”
“要是家栋也和你不亲,你以后可怎么办?老了那就成了没人管的老婆子。”江外婆还拿村里曾经一个在床上生蛆死掉的老人举例,那是真的可怜。
江红梅脑子很乱,心跟揪起来一样。
江外婆紧拉住她的手:“红梅啊,妈不会害你的,你得和家栋把关系好好搞一搞,咱女人没儿子可不行。”
“可他也怨我啊!”江红梅的心十二分的慌乱起来,声音都带上哭腔。
“那还不是因为工作。”江外婆语重心长地给她分析,为她考虑,“家栋没工作,挣不到钱,自然找不到城里姑娘愿意和他谈对象,难不成找个农村的?”
“那不行。”江红梅连连摇头,家栋怎么能找农村女娃,字都不识几个。
还是得找个有工作的,要不日子怎么过?
“你看吧,所以啊,你还是得给他操办一份工作。”
江红梅只感觉手忽然很烫,下意识把握住她的手甩开,慌忙退两步站起来。
林家栋要的,是她的工作啊!!
她脑子慌乱成一团,整个人好像在被撕扯。
撕扯出来的血肉是战场,这片战场上复杂人生花纹织出的两种截然不同想法,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厮杀。
双双竭尽全力,血战到底。
***
上海。
林巧枝偷偷在床上好一阵快乐打滚,又趴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黄浦江,享受足了过年的轻松惬意,才往挎包里装了两本书,出房间去吃饭了。
招待外宾的宾馆,过年装点了一些喜庆的红色中国元素。
一路往用餐的地方走,贴了春联,挂上了红色的中国结作装点。
餐厅人很稀疏。
因为如今外事活动受到的管控还比较严格,也是因为这里是上海,才能有这些零星外国人的面孔。
不过人虽稀疏,但宾馆的招待水平却没有下降,餐厅不仅提供饺子、八宝饭这些中餐,还有满足外宾需求的西餐。
林巧枝要了一份饺子,又好奇地要了一份牛排。
西餐诶!
林巧枝找了个窗户边的位置,一个人享受这份静谧的、独特的新年。
餐厅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外语交流和服务的声音。
尽管这里条件可能朴素,装潢不如国外富丽堂皇,但服务标准高,服务员接受外事礼仪培训,还掌握简单外语会话。
林巧枝嚼嚼牛肉。
感觉还蛮嫩的。
又有一股很纯的牛肉香,倒是很符合她爱吃肉的胃口。
她还玩心大起,用刀叉将面前的牛排分割成一块块标准大小的牛肉块。
吃起来,感觉好像都更美味了。
周围无意中看到她这个行为的外宾:“……”
林巧枝也没有和外宾多交流。
现在还是特殊时期,和外宾有非官方的交流,并没有什么好处。
下午,她去看了看黄浦江,又逛了几个野生景点。
整个人被冬天的太阳晒得透透的。
黄浦江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眺望着远处船坞的那点黑影,林巧枝发现,她心底的伤好像愈合了一点。
有些事,想起来好像不太会感觉到痛了。
似乎再无法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现在她心里装着的,是世界领先的拖拉机,是万吨水压机,是偌大的钢铁工业世界。
那些小巧枝害怕的,忌惮的,憎恶的,像是刀子一样锋利的。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好像攻击力弱小,连她的皮肉都破不开。
挥挥手就能轻易打散。
很神奇,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干。
她没有去理会那道伤口,只是不断往前走。
***
即使是繁华的上海,过年也很是冷清。
林巧枝玩了一天,就觉得没意思了。
大冬天的,还是宾馆暖和舒服。
她就窝在宾馆里学习。
看看书,拿工具搓搓铁。
她拿锻造万吨水压机横梁的边角料,给自己搓了一个锤子和镰刀的工农铁牌吊坠。
打磨得特别仔细,每一个截面都光可鉴人。
但凡阳光照耀到它,整个房间一瞬间都亮了。
这个纪念的铁牌吊坠,被她夹到本子里。
旁边写着:【万吨水压机横梁,十七岁纪念】
同时留下的,还有属于十七岁林巧枝的钳工技艺。
春节渐过。
计剑锋笑道:“听说你这几天都在看书,连去车间都带着书,过年怎么不歇歇?”
林巧枝笑笑,歇着反而焦虑,她喜欢自己变强大的感觉,更喜欢这种对未来的掌控力,“我的知识厚度,知识深度,和徐总工比还是相形见绌,得努努力啊!”
那是她暂时无法达到的程度。
“你才多大,跟徐老比做什么?”计剑锋有点好笑,哪有这样给自己找对手的,不得把自己累坏了。
林巧枝不觉得哪里好笑,她想当八级工,想走上人类工业制造最巅峰。
她写在入党申请书里的话,是认真的。
她也不想纠结于这个明显善意的调侃,转而询问,以她现在的保密级别,有可以看到、或者学习的舰艇吗?
计剑锋当然高兴她对船舶行业感兴趣:“你要是把编制转移来我们造船厂,能看的就多了。”
林巧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点遗憾。“也就是说现在不行了?”
计剑锋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你入党之后吧。”
入党之后倒是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级别也会再次提升,能接触到更多高精尖的技术。
“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们这边倒是可以帮忙申请一些不太受限制的资料。”计剑锋给出了一个提议,这些资料,要是能激发林巧枝对船舶业的热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巧枝欣然接受。
“是直接送到红旗厂吗?”
“当然,难道让你拿着到处跑?”计剑锋玩笑道。
林巧枝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