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尸体停放了七日,但因为用上特殊手段保护,除了些许腐臭并无其他变化。护卫统领看到棺材内的老妇人和青年脖颈上深可见骨的口子,怔了一下,挪开视线。
查看第三口棺材,棺中是一大肚女人。
天气炎热,女人身上的夏衫很轻薄,腹部布料垂下,勾勒出圆润自然的弧度。女人身侧还有四套小儿的四季衣裳。她涂着脂粉,面色红润,乍一看恍若生人,但整齐交叠在腹部的双手肌肤俨然是死人才有的。护卫统领飞速查验一眼,抬手示意盖上。
妇人问:“找到贼人了?”
护卫统领笑道:“并未。”
妇人又问:“所谓珍宝呢?”
“许是底下办事不力,冤枉贵府,回头禀告主家,一定给夫人一个满意交代。”
人已经死了,目的也达到了。
这个教训对于赵奉而言足够深刻,护卫统领没有理由继续为难赵府上下,离去前瞥了一眼三口棺材,抬手招呼:“撤!”
谁知,变故也在这时候发生。
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落地,发出闷响。护卫统领痛得倒下,捂住鲜血淋漓的断口,面上是不敢置信——这妇人出其不意,趁他戒备松懈的瞬间,一刀斩断他的手臂!
“三等簪袅?”妇人一刀子往地上一甩,刀锋紧贴他脖颈,“老赵有句话说得有些道理,武胆武者就是一把刀,血是磨刀石。若是不经常用磨刀石开锋,迟早要生锈。这条手臂就当是教训。你别不服气,府上丢了几件祖传珍宝,你们这些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眼就像贼。砍你一条狗腿,不过分吧?你主家要是计较,让他自己上门!”
“你敢——”
妇人冷笑道:“呦,还吠呢?”
“你敢伤我?”
妇人眸色微动,似乎有些忌惮。
此刻,看热闹的人群走出来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夫人,夫人,刀下留人。”
他声音慢腾腾的,不急不慢。
显然是吃定妇人不敢再做过分的事。
结果他步子刚迈两步,妇人反手握住刀柄,斜上拔起,一刀血柱喷涌撒上他鞋面。他当场停下脚步,双手停在半空,傻眼了。看热闹的围观庶民也跟着目瞪口呆。
妇人垂首看了眼捂着脖子咽气的护卫统领,她可惜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刀子就在旁边,也不知道躲一躲。我只是拔个刀罢了,他居然不躲开,栽赃陷害么?”
说完,又看向中年男人。
提着滴答鲜血的刀,问:“贵姓?”
中年男人讪讪道:“何府管事。”
妇人又问:“来奔丧?”
中年男人吓得倒退一步,摇头。
见他视线盯着地上的尸体,妇人道:“哦,来领你家乱跑的狗?他刚才发疯撞上我的刀,自尽了。我说你们府上也真是,得了狗瘟,私下处理得了,还放出来作甚?”
中年男人听得脸色铁青:“你——”
妇人看了一眼日头,摆手道:“天色不早,再拖延真要错过时辰。贵府心意,我心领。你们要继续包围就继续包围,若不想包围就滚远点,还咽不下去就动手抄我家,最好——将事情再闹大些。让跟随吴公的兵将家眷都看看,跟随他是什么下场!”
她这话说得极重。
何府管事只能咽下这口气,带人离开。
妇人将刀收回去,拿起了白幡。
漠声道:“起——灵——”
三口棺材并未在天海境内下葬,而是交由一伙人送归故乡。天海这块地方,脏!
归程路上,二儿子欲言又止。
妇人疲倦道:“有屁就放!”
二儿子小声道:“阿娘今日怎么——”
如此威武,三等簪袅说杀就杀?
哪怕对方不设防,但一刀断臂也惊人。
妇人道:“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助。”
她没系统学过武,只是跟着赵奉他们一路逃亡,学了点砍杀的技巧。年轻时候还算可以,但现在上了年纪就不同了。此次能成,也是做了弊。二儿子好奇是谁帮忙。
妇人道:“徐文注。”
徐解身边也是养了几名暗卫的。
最近几年,因为河尹郡的归属问题,徐解跟天海关系越来越疏远。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深谙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不知何时开始,抽丝剥茧一般将徐家生意跟天海慢慢分开,心腹族人也陆陆续续用不同借口,分批离开,并未引人注意。
留在天海的徐家已是空壳。
“在你小姑一家逝世的第三日,徐文注的人来府上……”她很感激徐解雪中送炭,但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得将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到赵府头上。
二儿子:“为何不趁机离开?”
他低声嘟囔,想起倒霉的大哥和三弟。继续留下来还不知有啥折腾等着他们家。
“此刻离开就是当逃兵!”
妇人这话斩钉截铁。
“逃兵?”
“你爹有你爹的战场,你娘也有你娘的战场。我们要跑很轻易,但你有想过你爹那帮兄弟的家眷?”老赵他们手底下的兵大多已经成家,大部分还都在天海。大后方安全归安全,但关键时刻也是人质,“你爹的脾气,我能不了解?他跟吴昭德完了!”
逼死他兄弟的家人,害死他当女儿养大的族妹。吴贤就算救过他,他也要跟吴贤决裂,至多事后再赔吴贤一条命。继续给吴贤当牛做马是不可能了!所以——
在一切爆发之前,她要提前善后。
“前线打仗,徐文注从天海那帮人手中截了不少农奴,改头换面将你叔伯家眷偷换出来了……在一切搞定之前,咱们都不能离开天海。”她目光冰冷,“哪怕死!”
二儿子闻言,定下心神。
“嗯,儿子知道了。”
他不怕死的!
看着五官稚嫩的儿子,妇人笑道:“也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没到那一步。只要你爹没战死在前线,咱一家老小还死不了。这阵子,咱就可劲儿闹腾他们!”
阴暗嘶吼,随地发疯。
保持理智不容易,发疯还不简单?
小心眼儿的她还给此次参与使坏的人家,全部送去大礼——**精美的木盒。
打开颇具欺骗性的**,恶臭扑面而来,无数活泼白胖的蛆虫在粪海蠕动。
木盒是精美的,盒内的夜香是新鲜的。
今天送夜香,明天撒狗血,后天抬着空棺材往各家各户门口嚎丧,主打一个精神不正常。如果有人要动武,妇人就抛弃所有体面,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双手拍腿,张嘴一嚎,彻底放开嗓门。从大儿子哭到小儿子。直言丈夫早年拼死救了吴贤一命,现在还为他出生入死,要是他们母子死了正好,让整个天海看看,让准备投奔吴贤的也看看。
“欺负孤儿寡母啦——”
被赖上的体面人家脸都铁青了。
他们自诩礼仪之家,哪里见过这样村野泼妇撒泼的画面?要是试图理论,人家直接上刀子乱舞。没砍中还好,若是被砍中了,人家还倒打一耙说你们自己撞过来。
有户人家德高望重的老名士出门,被她带人堵了个正着,险些气得原地升天。
“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
天海庶民吃瓜吃得很欢乐。
闹到最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姓赵的不要脸,他们还要脸呢。
徐解收到消息的时候,眼珠差点瞪出来:“大义这位夫人,还真豁得出去!”
普通人哪里做得到这一步啊?
时间紧迫,他也不敢耽搁。
在赵府吸引天海目光的时候,暗中小动作也在进行——徐解家大业大生意多,每次大走商都要上百人,多几张生面孔不奇怪。他还动用人脉关系,搞“人口买卖”。
战事频繁,人也是一种货物。
不仅他在搞,其他世家底下也在搞。
只是天海世家是买人,而徐解搞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送到其他地方价格翻倍。
其他家族听到风声也不以为意,至多嘀咕一句这人为了挣钱什么下限都不要了。
第812章 被传谣的沈君
饥饿,疾病。
道殣相望,饿殍枕藉。
茫茫荒野看不到一点儿翠绿,百十难民神色麻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前行。在这条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具沾着腐烂肉沫的尸骨。蚊蝇盘旋,蛆虫蠕动,两颊干瘦凹陷的小孩儿蹲在旁边,咽着口水,伸手抓了几条塞嘴里。眼睛犹如孤狼一般狠厉决绝。
突然,一脚踹来。
她猝不及防往前摔了个狠。
怪异的是她没有回头看谁踢自己,顾不上额头的疼,手脚并爬往前跑。踹人的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原地怔愣一息。下一瞬就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追人。
“别跑!”
“小兔崽子!”
“你给老子站住!”
尽管二人体型相差甚大,但小孩儿在求生欲催动下,鬼使神差爆发出一股潜力,蹿得飞快。她心跳如鼓,完全不敢停下来。因为她很清楚知道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她会像被交换的邻居弟弟那般,变成一块块烤得香喷的肉、一锅闻着馋人的汤。
“别跑——”
“妈的,小兔崽子跑得快啊!”
这男人干瘦得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子,许久没有饱腹了,上一顿还是在前天。他体力不够,担心从背后抓小女孩儿会引起对方强烈挣扎,平白消耗自己力气,于是从背后偷袭狠踹一脚。他以为这一脚能将人踹得爬不起来,孰料对方蹿得比兔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