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姜胜不愿意拿更多钱消灾,纯粹是因为他身上真的只剩这点儿家当啊。他随军出来打仗,打仗吃住都在军营,带着钱干啥?又没有地方消费!奈何人家不依不饶。
其中一个视线落向沈棠。
三人之中,沈棠个头最矮。
估摸着这三人就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于是有个机灵鬼将刀架在沈棠脖子上。
威胁:“你们还要不要儿子的命了?”
沈棠沉默一瞬,宁燕二人脸皮隐隐抽搐。姜胜暗暗深呼吸:“兵爷,真没钱了!求求求你们行个方便吧,小民一辈子铭记!”
等到了无人之处就嘎了他们几个!
同行其他士兵都搜刮到钱,没想到自己碰见的是穷鬼,兵卒哪里肯罢休?当即想砍掉沈棠一条胳膊,给姜胜两个颜色瞧瞧。但,下刀之前,心中萌生几分邪恶念头来。
“老子用得着你们记什么?这样吧,给老子跪下来,磕几个响头!磕十个,再喊几声‘大爷’,咱就放过你们一家,如何?”
姜胜和宁燕脸色同时黑了几个度,正准备用言灵糊弄一下,谁知持刀的士兵对着沈棠道:“对,就你跪吧,磕头磕响亮一些,不然老子不开心你们也别想开心。”
沈棠淡淡看着他们:“你们让我跪?”
兵卒脸色阴郁,笑得满是恶意:“哼,对,就你!本来准备让你爹娘跪,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说啥‘孝道’?咱也不为难人,你这个当儿子的就代替爹娘跪一跪。”
拿难民取乐的事情,他们做得多了。
只是下跪磕头喊大爷都算不上啥,有些还会让人跪着走几圈,学狗叫,舔他们脚。
没人会不答应,自然也包括这一次。
“你们考虑得如何——”
兵卒脸上刚要扬起得意的笑。他准备等人真跪下来了,再从自己胯下爬过去。只是……咦,脖子怎么有点儿凉?自己的视线怎么突然拔高了?怎么又突然往下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只脚迎面踢来。
沈棠收回脚,姜胜剑锋还在滴血。
随着无头尸体倒下来,附近兵卒都发现此处异动,距离最近的直接拔出武器杀来。
姜胜和宁燕二人,一剑一道血痕。
奇怪的是,一众难民都没有发现这一幕,逃跑的继续跑,求饶的继续求饶,唯有兵卒源源不断往这边聚拢。姜胜两个文士对付普通士兵还好,但其中有几个低阶武者。
他们还未靠近沈棠几步就原地爆炸。
沈棠垂眸冷冷看着地上尸体。
姜胜将剑锋鲜血甩去,收剑入鞘。
冷冷道:“找死!”
如果只是让他们跪一跪,姜胜还能用言灵糊弄糊弄,回头再将人杀了,但这东西偏偏选择了主公。哪怕只是主公的幻象,也不能跪任何人,更不能受一丁点儿的羞辱!
主辱臣死!
真要发生了,他只能拔剑自刎以谢罪。
不一会儿,魏寿的武气兵卒出来将尸体全部移开,姜胜才撤去幻象,原地只剩一大滩血。附近难民吓了一跳,但又不敢生事,只得加快步伐离开,但暗中又关注三人。
沈棠道:“查一查哪家的吧。”
有机会就优先干了那家!
“记得这些血也处理了。”
两句话是对暗中的魏寿说的。
魏寿咧了咧嘴,认命去抓活口拷问。
姜胜道:“此地不宜久留。”
加快步伐往前,尽早渡江赶回朝黎关,免得夜长梦多。沈棠点点头:“好。”
仅半天功夫,他们碰上五拨人。
天色微沉,沈棠坐在石头上,捶着酸胀的大腿肌肉,这一天赶路下来,草鞋都破了一双。若非她有文气武气护身,脚底板还不知能磨出几个血泡。姜胜寻了柴火回来。
“情况如何?”
宁燕去打听消息。
她叹息着摇头:“乱了,彻底乱了。”
一天下来,路上的难民数量不减反增,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难民加入。这些难民来自附近郡县,有些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才一天功夫就少了七八人。实在是触目惊心。
“唉……郑乔看人眼光还挺准。”沈棠看着篝火,橘红色的光在她瞳孔跳跃,一时分不清这抹光是篝火还是她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他死得倒痛快,但不知多少人要为此付出性命……这些庶民,何其无辜?”
宁燕:“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只要有利益争端就必然会有战争。
正因为如此,主公才显得难能可贵。
想到这几日所见所闻,宁燕正想说什么宽慰一下沈棠,她耳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马闭上嘴。有人影落下来,跟着是一道男声:“夜里寒凉……可否借个火?”
宁燕抬头看人,是个落拓中年书生。
背着的行囊是瘪的。
不知道他这几日遭了几轮搜刮。
看他瑟缩可怜的模样,沈棠点头应允。
中年书生忙感谢:“多谢,多谢。”
他在篝火堆旁找了一处坐下,将冰凉的手放在火上烘烤了一会儿,没一会儿手上生出了暖意。中年书生舒服得叹息一口,姜胜往篝火添柴火,暗中打量着书生上下。
道:“你很冷?”
书生道:“衣裳被抢了。”
姜胜问他:“那你还带着扇子?”
第756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上)
姜胜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书生腰间。
他腰间别着一把样式纹路朴拙的刀扇。
书生低头看了一眼,笑着将扇子拿起遮住半张面:“方不应矩,圆不中规。此扇名为九华。非是扇风纳凉之物,多用掩面遮阳。值又不值钱,那些个豺狼或许没瞧上。”
刀扇又名九华扇,扇面多以竹篾编制而成,用途比较鸡肋,此物在民间不常见,一些特立独行的文心文士倒是很喜欢。简单来说,这玩意儿用着就比较装逼,有格调。
打劫的土匪自然瞧不上眼。
沈棠闻言收回了视线,不感兴趣。
她不感兴趣,姜胜却一反常态,视线直直盯着中年书生打量良久,看得对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书生只得抬手摸了摸脸,开门见山问姜胜:“先生这般看着吾作甚?”
姜胜丝毫没有被抓了个正着的窘迫感,反而笑着攀谈起来:“姜某少时随能人异士学了点儿相面之术,这么多年钻研下来,虽不算精通,但也习得几分皮毛……”
“是吾的面相有问题?”
伴随着篝火时不时传来的爆鸣之音,姜胜沉重又认真地道:“确实是有几分怪异之处……老夫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看到先生这般怪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书生征询沈棠三人,三人都不介意,他才将湿漉漉的外衫脱下烤干,只着里衣蹲坐在篝火旁烤火。听到姜胜说自己面相怪异,他怀疑中带着几分希冀:“先生快讲。”
用木柴拨弄篝火使其旺盛的宁燕停滞一瞬,暗中用余光去看姜胜,不知道对方突然搞这一出作甚。要知道他们三人隐瞒身份,在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不宜彻底暴露身份。
这名中年书生来历不明……
理当保持距离才对。
不过,姜胜的文士之道是【望气】,一眼分辨一人运势,现在又大圆满了……莫非姜胜从此人面相看出什么?宁燕放下木柴又烤了几个饼,耳朵却暗暗支长,偷听对话。
姜胜定睛细看中年书生几眼。
问道:“先生这几年可是运势低迷?”
中年书生忙点头:“是啊是啊,一直走霉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
姜胜问:“先生这几年是不是走到哪里都能碰上兵戈?即便避开了人祸,好不容易安生两年,也会碰上旱灾洪涝这般天灾?”
中年书生刀扇扇柄一拍大腿。
狂喜道:“是啊是啊,全部都中。”
姜胜又看着他的脸,装腔作势一般掐着手指算了算,再问:“先生少时成家,与夫人伉俪情深,二人曾孕育子女三人。只是因故分开,如今多年未见子女,是不是?”
中年书生恨不得去抓姜胜的手。
神,太神了!
姜胜又问:“从面相来看,先生这几年仕途也不顺,同僚倾轧,东家不肯重用?”
中年书生忙问:“可有转运之法?”
姜胜缓缓地摇了摇头。
中年书生面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方才先生说崔某面相怪异,这又从何说起?”
姜胜叹息一声:“这就是姜某觉得怪异的地方,以先生的面相,早该飞黄腾达才对,现在却还是飞龙搁浅之相……怎会落魄至此?故而,姜某才有此疑问……”
沈棠听到这些话才生出几分兴趣。
“飞龙搁浅?”
中年书生起身,冲姜胜深深作揖,诚恳求教:“还请先生赐教,救崔某一救。”
姜胜道:“唉,解铃还须系铃人。”
中年书生忙问:“系铃人是谁?”
姜胜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但看姜胜表情,显然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不肯泄露天机,中年书生似是焦急,却无法强求姜胜。柴火烧得快,姜胜欲起身再去捡一点,中年书生抬手将他按下,自告奋勇。
难民多,柴火都要往远了捡。
中年书生一走,沈棠才开了口。
“先登为何要逗弄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