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势力一旦开战,伤亡只会是它的十数倍乃至数十倍,惨烈些会是上百倍。
届时——
有多少庶民失去血亲?
多少家庭失去顶梁柱?
南玉县的仇,不是不能忍。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得不动兵!
她用手指在陇舞郡舆图上面圈了一圈,年轻的面庞不见平日的嬉笑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深沉与稳重,眸光晦暗。
“这两年,咱们一直努力收留各方流民。想要让流民真正安顿下来,需要给他们田地,让他们耕作,让他们温饱,让他们安定,他们才会对这片土地亲切、对官署感激、对我敬佩。可陇舞郡太小,田地有限,流民仍在增多,但耕地却不会增加。”
“先登,这很危险。”
“这是动乱之始!”
“我从来不信什么‘民风朴素’,你让他们吃饱的时候,他们跟谁都和蔼可亲、善良纯朴;可你试试让他们饿肚子?呵,哪个都会为了一口粮去杀一个人!他们也会向我举起锄头镰刀!但不吸纳收留流民?那如何征募更多兵马?产生更多粮食?答案只有一个。”
沈棠冷冷哂笑了一声。
“咱们需要邻居的土地。”
她的语气轻松间带着几分残忍。
“反正秋文彦也治理不好不是么?”
“这就跟内部矛盾无法协调,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外征战一样,矛盾方能转移或缓和。”
“我的名声,其实不是从河尹郡开始的,准确来说是四宝郡。四宝郡的庶民有几个记得我,暂且不可知,但我确实为他们打拼努力过。收拢他们的民心相对容易。”
是她想打仗了。
而秋丞递来了枕头。
姜胜闻言才确信主公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也清楚小小一个陇舞郡,养活两万五驻兵和两万边防军,若无沈棠苦心经营,根本是天方夜谭。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口。
如此一看——
秋丞确实很贴心。
姜胜拱手深深一礼,严肃道:“主公既已决断,胸有城府,胜——自当勉力追随。”
沈棠倏忽展颜笑开了,一扫方才的深沉和腹黑,连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突然想起来——先登,咱们这次一口气拉出去两万人,搁谁都会认为家里没人了吧?倘若秋文彦或者他招来的人想‘围魏救赵’、‘釜底抽薪’……到时候可就有意思了,热闹不会少。”
姜胜:“……”
他想了想那个场景。
确实挺热闹。
任谁也想不到沈棠会将主意打到边防驻军头上,不仅敢想,还真这么干了……
沈棠跟姜胜商议结束,官署又开了一场小会,主要内容是确认出阵人员名单。
照她的意思,屠荣、林风、鲁继这些小年轻都跟着出去长长见识,历练历练。
待己方真正站稳了脚跟,白素这些女性武者/文士才能真正无所畏惧地亮相。
在此之前,安心发育。
至于作战方案——
是分兵还是合击?
褚曜等人意见倒是出奇一致。
“合击!”
祈善余光去看冤种表哥:“不妨让季寿率领一支千人兵马骚扰其耳目,剩余兵马齐聚,拿下接壤的临山县应该不成问题。”
康时指了指自己:“为何?”
语气带着抗拒。
主公帐下,他是唯一靠谱文士,打仗主力不带他,准备将全体武胆武者放生?
第604章 平四宝郡(六)
为何?
心里没点儿数吗?
祈善的眼神让康时当场炸毛。
恨不得立马发挥舌灿莲花的口才将祈善唾弃一顿,让冤种表弟知道知道什么叫“辈分压制”,奈何想说的话到了舌尖,硬生生来个急刹车。脸色生动演绎五彩斑斓的黑。
祈善笑得纯善:“季寿想说什么?”
“我、我、你……”
康时忍了又忍,败下阵来。
只是在内心将冤种表弟又记了一笔,这谭乐徵真真是可恶,还是元良纯善可欺……
啊不,纯善可人,善解人意。
祈善补一刀:“季寿的文士之道,该用的时候就要好好用,不然搁着多浪费不是?”
只差没明说康时跟军功无缘。
康时:“……”
这时候还是主公跳出来给康时挽尊,沈棠没好气地轻斥祈善:“元良混扯什么,文士之道只有用不对地方的,断没有无用的。季寿他这是舍小我成全大我,懂不?”
康时:“……”
主公啊,你还不如不说话。
他的文士之道是这么用的吗?
在场众人,唯有顾池懂他心酸。
一番插科打诨,倒是成功冲散阵前的严肃氛围,连不怎么爱笑的也忍俊不禁或眼底泛起些许笑意微澜。自打南玉县遭袭,沈棠这边就开始阵前准备,北尚县之后,万事俱备,只差出征点将。沈棠随便点了个宜动土迁坟的黄道吉日,搭建点将台,祭旗出征。
天公作美,风驰天阴。
这个时代干啥事儿都有仪式感。
出征也不例外。
一般情况下多以三牲为祭品,不是猪、牛、羊三样,便是鸡、鱼、猪三样,这就看各地风俗。以此祭祀上苍,祈求武运昌隆,军事顺利。当然了,有敌人头颅会更好。
同时达到鼓舞三军士气的目的。
沈棠一袭红衣银铠,缓步登上点将台,视线转向台下——只见三军军容整肃,宛若一体,目光坚毅。虽无声,而无声之中酝酿着杀气。这是一支还未真正开刃的尖刀。
她心下满意地点点头。
耳畔只剩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尽管十六岁的沈棠已经过了变声期,但声音依旧浑厚不起来,听着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威仪”,倘若闭上眼细听,还以为是哪个俊朗世家子。但,台下兵将不敢轻慢。
主公演武场打人可一点儿不文弱。
白素铿锵有力道:“报仇的日子。”
沈棠笑着道:“对,报仇的日子。”
她提剑挑开蒙在供奉祭品上的红布盖头,桌上除了基本的三牲以及三牲的血,便是两颗散发着淡淡腐朽味道的头颅。因为保存手段有些粗暴,头颅看着不是那么新鲜。
“你们可知这两颗头颅是谁?”
白素道:“是敌人。”
沈棠这回没有同意她的话。
“不,他们是敌人送上门的祭品!”
“正因为是祭品,所以他们今天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沈棠用剑锋指着头颅,她不用刻意提高声量,只需气沉丹田,以武气加持,便能借着风将自己声音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掠夺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破坏咱们勤勤恳恳开辟的良田,残杀咱们努力保护的庶民,让四五百户挂上缟素!哭声传遍十里八乡!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
“该!”
“该!”
“该!”
这次回应她的不是白素一人,而是台下三军。他们异口同声,声音响遏云霄。
沈棠待他们声音落下,看似平静面色下涌动着蓬勃战意:“他们确实该死!但该死的又不只是他们!一切的罪魁祸首在哪里?他还在四宝郡!安逸地享用着咱们耗费心血种出来的粮食,沾沾自喜地嘲笑咱们的无能!诸君,尔等当真懦弱无能、怯战畏战吗?”
“不怯,不畏!”
“不怯,不畏!”
“不怯,不畏!”
沈棠深呼吸,抬手一剑,削去两颗头颅的发髻:“吾亦不怯不畏,愿与诸君同战!”
“愿与主公同战!”
台下的屠荣兴奋红了脸。
高高举起武器,力竭声嘶,甚至有几个字还破了音,但在场无人会笑话他,反而高声同喝——愿与主公同战!杀声震天,士气再度拔高。或许是热血冲向脑袋,或许是三军异口同声互相感染,一个个恨不得将生死置之度外,立马冲到秋丞面前抢一波军功。
沈棠:“踏平四宝郡!”
“踏平四宝郡!”
他们没有停下。
一声高过一声的浪潮呼啸着散开。
连天幕下的阴云也被震得颤了一颤。
沈棠激动道:“活捉秋文彦!”
“活捉秋文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