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却不觉得,甚至还笑呵呵告诉她说,这两年是他人生难得的平静日子:“战场杀人会比农田耕作更高贵吗?前者靠杀人养家糊口,后者靠耕作劳动果腹温饱。”
赵奉坐着捏了捏酸软的脚:【将军也好,老农也好,哪个不是在谋生?】
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家这间算得上豪宅的屋子:【有道是‘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便是对的吗?你可以对此习以为常,但你不能认为阿父下地做工就是错的。】
【阿父没这么高贵。】
赵奉知道女儿这是心疼自己。
愈发觉得这件小棉袄暖心。
赵家小娘子初时还不懂,但阿父一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对方说什么自己就记什么。离家出走这阵子,沿路见多了乱世景象,隐约能体会阿父说那话时候的心情……
青年文士却惊。
他看向少年求证。
少年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吾主体恤治下庶民不易,也生怕耽误农耕会使来年庶民果腹艰难,才出此下策。庆幸,几位将军都谅解。治下庶民也无不感激涕零……”
她的表情写满了——
【快看,我家主公辣——么好!】
青年文士接受能力倒是强。
心下竟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祈元良的主公各个薄命短寿!
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沈君,确实是仁慈爱民,不惜背负外界武者诘责也要保护治下庶民,偏偏被祈元良盯上。几句话的功夫,少年已将抓捕的男人丢给前来接应的同僚。
她今日提前下值。
少年是前任鲁下郡守之女。
去岁,鲁下郡遭劫,父兄皆战死,全家只剩她一个孤女和兄长尚在襁褓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她们姑侄被托孤给沈棠,她几经考量选择跟随,竟无意间谋得出路。
如今在军营历练,侄儿由跟随她的老管家、奶娘、婢女三人照顾,“一家五口”靠着她的俸禄、带出来的资产以及沈棠额外调拨的钱粮过活。住宅简单,五脏俱全。
奶娘抱着侄儿开门。
“娘……啊,郎君回来了……”
奶娘本想称呼“娘子”,见她身后侧还有两张陌生面孔,到嘴的称呼硬生生改成了“郎君”。小侄儿也热情张开双臂想她抱抱,谁能拒绝一只白胖人类幼崽的邀宠呢?
“几日不见,又沉了点儿。”她满意地掂量掂量侄儿,又将孩子还给奶娘,“东厨可有好酒好菜?若没有,让德叔跑一趟。今日贵客上门,需好生招待。先生,请进。”
此前治所遭劫,大部分建筑毁于一旦,现在这些房子都是之后重新规划修建的。
整齐划一,看得人舒坦。
二人被安排在两间客房住下。
家中条件简陋,却丝毫没让青年二人感觉怠慢,德叔他们更是铆足劲儿招待,让面皮薄的赵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日,少年早起在院中舞锤热身。
之后去城外军营点卯。
不多时又回来,还带了早点。
一回来,凑巧见赵家小娘子在简陋搭建的习武场舞枪,顿足欣赏,直到停下。她鼓掌:“好枪法,未曾见过,这是小郎家学?”
赵家小娘子擦了擦汗。
微喘着道:“也不算是……”
是她阿父帐下家将教导的。
“朝食还未吃吧?我从外带了些回来,先生呢?怎一早不见人?”少年也识趣不多问。
赵家小娘子撇嘴:“定是在赖床。”
跟闻鸡起舞的她不同,那位先生懒散得很,总要催三催四才肯起。同行这些日子,她都要等对方等到日上三竿。简单用完朝食,青年文士才揉着惺忪睡眼过来。
“小子方才去官署打听过,说是祈主簿午后才归,二位不妨与小子同游汝爻?”
看一看汝爻的发展潜力!
届时再见主公,肯定会被折服!
“恭敬不如从命,劳烦了。”
汝爻这座城池,借着废墟重新规划过的城池分布,给青年文士的第一印象就是宽敞、整洁、简陋,萧条之中却蕴含着生机。街边巷角,时而能看到零星商铺。
少年带着他们逛遍目前建设最完善的部分,走累了,选了家口碑厨艺都不错的食肆。正要征询二人口味,便见青年文士不知何时,目光落在远处,她顺着瞧去。
背影眼熟的文士,肩上蹲着一只与他脸颊贴贴的猫儿,正在一家干货摊前停步。
第550章 仇人又双见面(下)
“你喜欢哪一种?”
祈善微微偏首看着素商。
“喵~~~”
素商乖巧蹲在他肩头。
原来的浮姑城喵霸,如今的汝爻喵霸,面对衣食父母极其温顺,连声音都软软的。
那条又长又粗又柔软的尾巴耷拉着贴着铲屎官后背,时不时左右轻扫。这时节的猫儿掉毛不怎么厉害,祈善今日又特地穿跟素商毛发接近的衣裳,落下的浮毛不明显。
祈善:“店家,这些各包八两。”
这家店的鱼干不错。
转了这家店,预备去另一家。
买只活鸡或者活兔。
这时候的天气还未转暖,老鼠比以往难抓一些,作为铲屎官自然要给主子备足粮食,偶尔换换口味。素商很喜欢各种动物的脏器,诸如鸡鸭牛羊兔,偶尔还要打颗蛋。
养出来的毛发是汝爻喵群最顺滑厚实的,油光水滑,看着就想上手试试手感。
素商抬爪拍拍铲屎官肩膀。
祈善熟练掏出小鱼干。
“少吃点,回去还有。这会儿吃太多,回去就只能看着你女儿吃了。”从浮姑城搬家的时候,祈善带走素商以及素商生的最小的两只猫儿,其他留在浮姑治所官署,想来那些官吏也会好好善待素商的子子孙孙,他又道,“啧,回头得用柳枝给你揩牙,忒臭。”
素商哪里听得懂这些?
它稳稳立足祈善的肩膀,用前爪压着那根小鱼干,撕扯吞咽,没一会儿吃完了。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爪子,再用爪子左右来回擦脸。再惬意地眯起眼,打个大大哈欠。
商贩恭维:“主簿这猫儿养得真好。”
祈善笑得仿佛被夸的那个是他自己,嘴上仍矜持道:“不是那么调皮就好了。”
素商来到汝爻,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挑衅本地猫。那几天身上总挂着伤,看得祈善揪心不已。一想到再过一阵子,素商又要发情当娘,他这个姥爷就格外惆怅。
就没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么?
与商贩寒暄两句,祈善欲抬步离开。
倏忽,肩头一轻。
因为素商喜动不喜静,在他身边吃饱了就会跑出去鬼混,所以祈善也不意外它会坐不住,但这次却不同——空气中有一抹极淡的文气波动!隐约还有几分莫名熟悉!
最重要的是——
素商也不是从他肩头跳下去!
它的重量突然就消失了!
电光石火间,祈善一改平静的眼神,双眸染上厉色——是谁找死,敢动他的素商!
不远处传来素商的喵呜声。
祈善循声扭头看去。
只见一家食肆前,立着三人。
两张熟面孔,一张生面孔。
全副注意力被三人中个子最高的红袍文士吸引,准确来说是红袍文士手中的喵质!
“先生,你作甚?”
少年方才看得津津有味,对方温柔耐心的模样跟平日形象截然不同。她只知祈主簿爱猫如命,将那只叫素商的猫儿当做亲女儿养,却不知对方与狸奴相处时的模样。
前后反差,堪称汝爻一景。
正想上前行礼,谁知她眼前一花,素商便从祈主簿肩头被转移到红袍文士怀中!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青年文士笑道:“作甚?瞧不出来?”
少年:“???”
她身侧的青年文士左手抓猫,右手抄着小匕首,虚虚抵着素商的脖子,一副歹徒劫持人质的标准架势。素商还懵着,两只前爪抱着红袍文士手臂,表情写满茫然。
少年表情也是迷茫的。
赵家小娘子看看撸着袖子、满面寒霜的祈善,再看看一脸得意劫持一只喵的同伴。
喃喃:“你们俩……是敌是友?”
说是友人吧,上来就抢人家的猫。
说是敌人吧,哪有只抢人家猫的?
不待少年和赵家小娘子理清楚,祈善按着腰间佩剑,大步流星冲上前,厉声道:“速速将素商还来!否则让你血溅当场!”
青年文士有恃无恐,挟素商以令祈善:“这话该是吾对你说!祈元良,不想这猫血溅当场,你就将你欠下的一分一厘还上!否则的话,你试试你能不能再看到这猫!”
祈善将抽出几寸的剑按回去。
面上神情似是气愤又似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