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到无法压抑的咆哮声从此处传出,惊得梁上喵霸素商发出尖锐叫声,冲着声源拱背、竖尾炸毛,外加哈气威胁。素商正欲跳下去,一条肉干被抛了上来。
素商仰脖子张嘴叼住,紧跟着趴在梁上,双爪压着肉干美滋滋啃起来。
祈善此举不仅是为了安抚自家的猫,也是担心秦公肃跟猫过不去。
解决素商,他再转过身对付秦礼。
秦公肃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喝道:“你这是痴心妄想!”
祈善淡声反问:“如何就妄想了?”
秦礼被气得头顶要冒烟。
他昨日安顿好兵卒,今日收到祈善的请柬,希望他上门一叙,商量点事情。秦礼看到请帖就冷笑不止,他跟恶谋能有什么交情?此人心术不正,肚里不憋好!
但秦礼还是来了。
他想看看祈善憋什么屁!
结果,祈善就跟他假兮兮哭穷,扑面而来的阴阳怪气看得秦礼想拔剑。
大不了士人一怒,伏尸二人!
祈善的不正常并未持续多久。
见哭穷不奏效,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搁在秦礼看来就是图穷匕见。
简单来说,祈善想借秦礼带来的人马开凿水道,如果不乐意,兴建水库、挖沟凿渠也行。这一无礼要求自然被秦礼拒绝了。
他冷静了会儿,冷笑。
“你当我等都跟赵大义那么好欺?”赵奉在河尹的小日子,天海诸人有所耳闻。
倒不是徐解吴贤大嘴巴,而是随着河尹经济民生复苏,与周遭郡县交往日渐频繁,赵奉事迹在庶民间广泛流传——哪个农人不崇拜一日耕地两百多亩的神人?
天海官署众人不敢议论。
只是望向秦礼的眼神多了点儿什么——赵奉是跟着秦礼一起投奔吴贤的,二人故国被灭,拖家带口,互相扶持流浪过。
秦礼貌似还是王室勋贵出身。
他带来的武胆武者,如此精通农事,丝毫没有武胆武者的骄傲,跟田地里打滚的泥腿子有什么区别吗?以后也别统兵杀敌了,不如安安心心在后方当个种田老农吧。
赵奉如此,秦礼又当如何?
秦礼虽然不在意这些声音,但不意味着祈善能将它摆在明面上说。
真以为他好欺负了?
祈善却道:“此事与昭德公通过气。”
秦礼断然否认:“不可能!”
祈善却丝毫不慌:“此举能造福庶民,免他们受饥寒冻馁之苦……”
秦礼道:“那是你们河尹庶民。”
“水库若成,河尹天海这般近,受益的何止是河尹庶民?此事,早已交由徐文注告知昭德公,若不是鲁下郡突然求援,早就动工开凿,兴许还能赶上来年春耕。”
秦礼抿着唇不说话。
祈善一点儿不意外。
毕竟,秦礼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是王室勋贵,虽无继承大统的资格,但那一支很受重视,他什么都不缺。
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勋贵子,便是带发修行那几年也过得精致无忧。
庶民劳作一年,丰年还是灾年,都不影响他的吃穿用度,哪怕后来灭国,他也被赵奉之流好好保护着。又被吴贤辟为心腹。
又怎会真正理解天灾荒年对庶民的灭顶之灾!狗屁倒灶的武胆武者骄傲!
祈善眸色陡然阴仄。
“在吃饱面前,骄傲不值一文!”
第369章 流民草寇(八)
秦礼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祈善,淡声道:“祈元良,你的意思,这也包括你作为文心文士、幕僚策士的骄傲?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
旁人或许不了解几年前的“恶谋”,但秦礼跟他共事过一阵子,了解他。
祈善最厌恶有人拿这些说嘴。
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有个从事僚属拿这个冒犯祈善,在一场宴会上让祈善难堪。祈善没有当场发作,甚至笑吟吟跟那名僚属说笑。约莫过了个把月,众人都忘了这茬事的时候,那名从事僚属被爆出贪污、谋逆罪名,下狱后畏罪自杀。
抄没家产,三族流放。
外人只道此人罪有应得。
确实是罪有应得,但神不知鬼不觉搜罗证据又将其捅出去,最后还跑了一趟大牢将人吓死的,少不了某人的影子。
祈善这会儿说这话,难道不有趣?
祈善嗤笑:“秦公肃,你真了解我吗?”
秦礼不言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听祈善继续说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只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真知道‘祈元良’是什么人?你真知道站你眼前的人是谁?”
众所周知,祈善有两个文士之道。
一个是坑主公的【弑主】。
这也是明面上被少数人所知晓的。
第二个则罕为人知。
或者说,知道它的人都以为那是祈元良的言灵手段,有着近乎完美的伪装。
这个文士之道叫做【妙手丹青】或者说令人“一叶障目”。外人看到旳皮囊,还有祈善展露出来的性格,行事习惯,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冰山一角。
秦礼直觉祈善话中有话。
但他现在没空在这些细节下功夫。
“这些细枝节末不重要。”
他只需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祈元良是敌人,是需要小心提防的对手,足矣。
“我带来的人是不会借你用的。”秦礼神色漠然,作势要赶客,“赵大义欠沈幼梨一条人命,但我们不欠!即便主公那边下令相助,我也会极力谏言劝阻!”
祈善却不肯走。
“劝阻?你如何劝阻?”
“此举与庶民争利!短期看似有益,但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礼忍不住怀疑这也是河尹阴险毒辣的阳谋之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天海埋下祸患。
庶民一家几口的耕地效率也无法与一名三等簪袅相提并论。武胆武者不去打仗,反而跟普通庶民争抢有限的田地,种了他们的田。剩下数量庞大的庶民怎么办?
他们怎么处置?
“好一个用心险恶的毒计!”秦礼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打算”的表情,“借此撺掇武胆武者跟庶民争田,势必要酿成惨祸!”
应该各司其职。
庶民就好好种田,养家糊口。
武胆武者就该好好修炼,战场搏杀。
如此才能稳定各方。
祈善面对这番有理有据、逻辑顺畅的指责,简直要气笑了:“与民争利?我将你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有你辅佐吴昭德,我倒是放心了许多。因为亡国之祸都没让你长记性!不改骨子里的自傲自大!”
“想来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秦礼过于傲慢,以为任何事情都会顺着他的猜测走,他所见所闻即是真相。
秦礼脸色陡然一寒:“祈元良!”
先前还只是排斥和厌恶,这会儿已经生出强烈的杀意。大有祈善再胡言一句,他就不顾两家交情,直接杀了祈善。
这厮是疯了吗?
竟然拿亡国之痛激怒他?
祈善抬手搭上剑柄,随时防御。
嘴上仍不依不饶。
“吾有一言说错?”
秦礼气得胸口起伏剧烈,额头青筋直冒,握着剑柄的手攥紧,指节紧绷。
在拔剑和不拔剑的选项中徘徊。
祈善犹觉不够,继续喷:“你刚刚说什么‘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公肃,你真该在一年前来河尹看看!有多少庶民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能等到你口中的‘长久’!当下都活不下来,你让人谈长久、谈未来、谈隐患、谈庶民和武胆武者争夺耕地?谈庶民无地可种,集结造反,撼动王室政权?”
秦礼紧抿着唇。
祈善每一句都戳中他的痛脚,还不待他开口驳斥,便听祈善继续变本加厉:“时至今日,你莫不是还以为国破家亡是我、是逆贼、是敌国趁虚而入吧?呵呵,真是万物皆浊,唯独你们秦氏干干净净——”
秦礼脸色已经白得发青。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双目几乎能喷出焰火来。
祈善上前一步,神色不惧。
“你是不是以为给你时间,徐徐图谋,趁其他王室勋贵举兵逼宫前,扶植另一位适龄国主,便能稳定将乱局势?”
“秦公肃,你怎么能这么天真?”
“那位国主,我以前的主公,他残暴不仁,为葆青春使用紫河车仍嫌不够,生剖妇人取婴入药。他奢靡成性,为满足私欲,苛捐杂税十取七八,又嫌敛财太慢,三废钱币,最后荒唐到以卵石铸币,你知道那一年被逼死了多少庶民?他们被逼举兵,王庭却将其打为‘贼寇’,派重兵镇压残杀……郑乔这种暴主都只是派兵驱赶,可王庭做了什么?”
“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