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道:“不要。”
徐解表情又一次麻木了。
好家伙,他猜到沈棠要让谁去修水库了,除了以赵大义为首的武胆武者还能有谁呢?说起来赵奉将军也是惨兮兮,自从来了河尹郡报恩,正经的剿匪打仗没两回,造房、种地、修路的活儿倒是整了一个遍……
徐解某一回说漏了嘴。
自家主公吴贤知道赵奉在河尹干的活儿,当即哭成了泪人,表情心疼地攥着徐解的袖子,呜呜哭诉赵奉受委屈了。明明是员骁勇善战的武将,整天干劳役的活儿。
哪怕是为了报恩也不能这么委屈啊。
徐解非常怀疑,自家主公是不是脑补赵奉跟千余部曲过着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活比驴多、吃得比猪差的苦日子。
否则,怎会哭成这德行?
【那——主公将赵将军召回?】
吴贤抹抹泪:【此时召回,恐伤两家情谊。唉,沈弟他怎不知爱惜大义这样的骁勇悍将!造房、种地、修路……他怎敢啊,吾都舍不得这般亏待大义,呜呜呜……】
吴贤泪水连连。
徐解莫名觉得这场景眼熟,像极了老母亲心疼嫁出门被婆家渣男苛待的闺女。
【倒没听赵将军委屈……而且不止是赵将军,沈君帐下那名十等左庶长共叔半步,也干着同样的活儿,主公多虑了。】
【大义的脾性,吾了解的。他最是忠义,沈弟是他恩人,为了报恩便是再多苦也会咽下肚……呜呜呜,吾之大义啊。】
徐解:【……】
恰巧这时候芈侧夫人来送东西,自家主公跟变脸一样,擦擦泪水像没事人。
徐解:【……】
离去之前,吴贤还特地吩咐徐解探听赵奉的口风,如果赵奉真觉得被苛待、受委屈了,他立马派遣一千部曲来替换赵奉。
徐解内心嘀咕。
倘若让自家主公知道赵奉又被丢去修水库、开凿河道,怕是又要哭一场了。
果不其然,听沈君道:“有半步几个在,人手这方面不用担心。实力强大的武胆武者能劈山开海,不比普通庶民拿着锄头一点点挖来得快?我算了算,至多半年能好。秋收结束,他们也空闲下来,正好可以接上这些活儿,来年兴许就能用上淼江的活水了。麦的产量比粟高,周期也短,倘若土地肥力跟得上,一年能种两回呢……”
沈君表情带着几分对未来的向往。
仿佛真的吃上了一年两种的麦。
徐解却产生了幻听。
仿佛听到了主公的呜呜声。
饶是徐解跟赵奉关系不算很亲近,偶尔也会因为派系立场产生矛盾,也忍不住对这位可怜的将军产生微妙同情。惨,是真的惨!武胆武者当这个份上忒窝囊!
出于那点点同僚之情,徐解忍不住委婉地替赵奉说两句话。
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头羊薅啊。
他道:“……虽说赵将军、共叔都尉皆是武艺神勇之辈,但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丹府武气容纳有限,消耗快、恢复慢。纵有帐下部曲几千人跟着一起,可……”
工程也太赶了。
而沈棠表示这不是问题。
“文注不用担心,元良他们几个文心文士也会跟着帮忙的。”她不缺文心文士!
徐解:“……”
徐解:“???”
徐解:“!!!”
马车晃悠悠在治所官署门前停下。
徐解仍旧放空了表情。
待他回过神,人已经在官署议政厅。
他深呼吸。
徐解这次来浮姑城可不只是替沈棠邮寄麦种,还有另一桩事情——这桩事情也是他在外行商时候听到的,消息来源可靠。他已经给天海送信,顺道来提醒沈棠。
沈棠见他神色严肃,问:“何事?”
“沈君可有听过一首唱词——伪女娇作伥乱北辰,二十路烟尘冲紫宫?”
沈棠点头:“听过。”
徐解:“其他地界庶民日子不好过,叛乱愈来愈多,郑乔为首的王庭只是一味镇压驱赶。率兵平叛的将领更为省事儿,将那些因生计而反的庶民赶出乾、燕二州,还有意往彘王那边的坤州驱赶……以彘王那些人的脾性,怕是不会留手……”
沈棠神色逐渐凝重。
她问:“多少人?”
徐解道:“粗估二十余万!”
沈棠逐渐捏紧了拳。
二十万没有粮食的庶民,所过之处的杀伤力,可比二十万蝗虫还恐怖。偏偏这些庶民也是无辜的,蝗虫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但这可是二十余万活生生的命啊!
碰!
沈棠一掌拍碎了桌案。
“他们怎么敢!”
第362章 流民草寇(一)【请个假】
看着被自己拍碎的办公矮桌,本就怒火中烧的沈棠额头青筋狂跳,心疼得心肝乱颤。这张桌子可是上好檀木制成,是她从几家库存翻找出来的,最近最喜欢的桌子。
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深呼吸——
告诫自己要学会控制脾气,动不动就让家具报废的坏习惯不可取,她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桌子坏了还要掏腰包重新打一张。
怪来怪去,全怪不干人事的郑乔兄弟!
徐解不知她的心声。
只看她眼底的懊悔和心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沈君肯定是懊悔没克制住脾气,心疼被驱赶去送死的二十余万无辜百姓——说实话,他也心疼,但只能独善其身。
这不是两万!
这是整整二十万!
二十万被逼得落草为寇、无以为家、背井离乡的庶民!他们手中没有田产没有粮食,只有数不尽的人、饥肠辘辘的肚子。
如今旳他们跟蝗虫差不多。
所过之处,必是寸草不生!
他们单个拎出来都不算什么。
个人力量渺茫,掀不起多大浪花。
即便接纳到自己治下领地也不用担心造成破坏。可二十万饿疯的人汇聚在一起,一起劫掠、一起抢劫,哪怕是二十等彻侯看了都要头皮发麻,暂避锋芒。
哪怕是自家主公也有心无力。
一个不慎也要被掀个底朝天。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以防草寇流窜过来抢劫杀人。
徐解来跟沈棠说这些,也是想给沈君提个醒——今年的年景不算好,在大家收成一般的情况下,河尹郡却有个小丰年。
各家各户上缴充足田税还剩一年口粮,治所官署粮仓还堆了一些……
谁瞧了不眼热啊?
徐解就担心那些草寇会流窜到河尹。
提前做准备总不会出错。
沈棠自然也明白。
同情这些庶民是一回事,但沈棠作为河尹郡守也不可能因为同情就傻乎乎跑去收留这些人。她有这么多粮食养人?她有足够的人手限制二十余万草寇不生事端,安安分分种地?她有这么多地让二十余万庶民种?
沈棠甚至还要为自身安危发愁。
【屯粮不屯枪,家里是粮仓;屯枪不屯粮,处处是粮仓。】
此前调侃徐解的话,砸自己头上了。
她家有粮,但没有足够的枪。
沈棠暗中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脑子冷静下来:“文注可知他们到哪儿了?”
“收到消息,已经被赶出乾州。”
“多久能到河尹?”
“算脚程,还有月余。”
沈棠喃喃道:“月余……”
脑中随即浮现附近大致舆图模样。
庚国和原来的辛国算是西北第一阶梯,两国加起来共有四州。分别是原来辛国境内的凌州、乾州、燕州以及彘王二人叛乱抢占的坤州,以及两个灭杀小国抢来的郡县。
郑乔如今的力量只能影响乾州和大半个燕州,凌州以及剩下的燕州区域被各个势力管控,彘王那边也不太安生。虽然地盘没有郑乔手中大,但人家那边粮草充裕。
除了没有国玺,彘王二人实力不弱。
郑乔帐下兵马驱逐这些作乱庶民,将他们往彘王势力大本营坤州赶,途中离沈棠所在的河尹非常近。秋收刚结束,粮仓正饱满。
那伙饿疯了的草寇不来劫掠?
可能吗?
徐解叹气:“沈君可有把握?”
沈棠苦笑一声。
“怕是要辜负文注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