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高台打听消息的人,脸色不善。
侥幸逃出来的张氏族人一听这话就火大了,蹭得从地上站起身,目眦欲裂,青筋暴跳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他们张氏被沈棠抄家灭族,其他几家的族人现在好歹还活着,凭什么说这风凉话?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沈棠今日亲口承认来河尹是为了寻未出五服的至亲,一番打听才知人在你们家,早被玩死了。这才生出恨意,但又担心其他几家阻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几家全部连根拔了!那些愚昧庶民各个拍手称你们张氏死得好!”
简单来说,没有张氏这根导火索让沈棠骤然出手,他们几家根本不会有事!
甚至沈棠都不会来河尹上任。
其他几人出自不同家族。
听到这话也红了眼睛。
但他们还是有几分理智的,没有立即失态。倒是那名张家子弟不相信这话,梗着脖子辩解:“这都是诬赖!诬赖!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或许是沈棠随口扯谎!”
这也不是不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
“诬赖?假的?证据呢?”
同伙一句话就将他问住了。
张氏现在没办法证明“清白”,因为这些年或直接或间接死的女子实在太多,哪怕不是族中子弟干的,也有可能是张氏下人借着张氏名头干的……根本理不清楚啊!
他憋得脸色涨红,由红转青。
口不择言道:“你们又比我们张氏好到哪里去?人究竟是不是张氏害死的未必呢!”
各家家主针锋相对,底下的年轻一辈关系倒是没那么尖锐,特别是臭味相投的纨绔,常常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玩得很大。
鬼知道沈棠那个“阿姊”怎么死的?
“你——”
“行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阻拦,试图当和事佬安抚情绪。
“我等与沈棠小贼结死仇,现在应该齐心协力破局而不是互相争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想想怎么脱身解困吧!”
摆在他们面前的危机可不小。
他们都是匆忙趁乱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身边没带多少值钱东西,生存落脚都成了问题。沈棠一天不肯开放城门,他们就要被困在城中一日,迟早会暴露行踪!
倒不是不想找以前的相熟,可那些人都是墙头草,各家被沈棠一夜之间强势扳倒,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收留?
杀出去?
他们没信心。
也不想牺牲自己去拖延时间,为其他人制造逃生机会。自己干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一旦被沈棠的人抓到,必死无疑!
“哼!想办法脱身解困?说得倒轻巧——”一人出言讥诮,语调阴阳怪气听得人不舒服,此人目光冷冽阴毒,脑中生出邪恶念头,“反正横竖都要去死,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众人都想听听他的主意。
但很不幸的是,下半截话被陡然响起的动静打断。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部强行踹开,一道魁梧壮硕的身躯赫然出现在视线内。身后是成排成列的持刀兵卒。
盯梢放风的人连示警都没发出来。
昏倒在地,不知生死。
“全部抓了!”
共叔武一声令下,狸力一马当先。
狭小的破屋连躲藏都困难,这些人实力也不济,光一个狸力便能左手掐一人脖子,右手抓一人天灵盖,抬脚还能将一人踢得在地上打滚,其他兵卒包围跟上。
很快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类似的场景还在各处发生。
待狸力他们“满载而归”,沈棠才知道这些“漏网之鱼”归案了。通通被打断腿丢去跟亲人“团聚”,这说不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听着身后哭哭啼啼、恶毒咒骂的声音,狸力心情明媚得很,连说顾池神机妙算。
居然一个眼神就能找到混在庶民群中的“漏网之鱼”,实在是让他敬佩得紧!
至于真相如何……也只有几个知道顾池文士之道的人才知道其中真相。
祈善获知此事,表示不赞同——顾池下手太狠,一网下去将“鱼”都捞干净了。
顾池内心翻了个白眼:“为何不好?”
祈善道:“这几家在河尹经营多年,暗地里的党羽绝对不止这么些,倒不如将他们放出去,放长线,再一举铲除后患。”
第298章 单身联盟
顾池却道:“没必要。”
祈善眉头微挑道:“怎会没必要?顾望潮,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不拔除这些遗毒会有多大隐患,你这样无异于养虎为患。倒不如借此机会斩尽杀绝,方能高枕无忧。。。”
几乎是祈善说完这段话的下一瞬,伏案挠头的沈棠猛地抬起头。
“有杀气!”
顾池漠声道:“是错觉。”
沈棠:“……”
顾池紧抿那双泛着病态微青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祈善,道:“祈元良,你真是越来越松懈了。呵呵,怎么着,斩杀敌人,报仇雪恨,便让你懈怠至此了吗?”
说完,笑意遽然收得干净。
待顾池甩袖离开,沈棠才从成堆的简书后边儿探出头,皱眉:“你俩吵了?”
虽然顾池狡辩是“错觉”,但沈棠不可能连杀气真假都分辨不清,顾池刚刚分明是生出些许杀气的。哪怕没有严重到要动手的程度,但警告意味非常浓郁。
顾池后半句也耐人寻味。
故意在祈善雷区大鹏展翅。
这俩要不是吵?
她当场表演一个倒立处理公文。
祈善敷衍道:“没有的事情……”
沈棠道:“有无?我自有判断能力。”
祈善就知道沈棠不好糊弄,不过他也没准备糊弄——方才是他大意了,不慎触碰了顾池的逆鳞,其严重程度等同于有人在他面前拿已故的“真·元良”开玩笑。
扪心自问,换做是祈善,他肯定要拔剑跟那人拼命,顾池只是变脸释放杀气,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克制了。此事也给祈善提了个醒,要跟沈棠说一说顾池的忌讳。
沈棠刚才从头听到尾,多少也猜出点,试探道:“难道是跟所谓‘遗毒’有关系?”
祈善点了点头:“顾池的故国早些年被灭,这个你应该知道。那个弹丸小国规模与褚国差不多大,挡不住来自辛国的强攻。辛国老国主子嗣艰难,听信方士谏言,并未对那个小国勋贵斩尽杀绝,而是网开一面,全部贬斥为庶人,然后就坏事了……”
沈棠听得津津有味。
“坏事?蛰伏民间搞破坏暗杀?”
祈善苦笑一声:“若只是这样就好了。这些亡国勋贵变成庶人就需要自力更生,但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金尊玉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习惯庶人生活?”
午夜梦回,梦中全是镶金嵌玉的宫殿楼阁,山珍海味不断,但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低矮漏雨的破旧茅屋。仔细一听,还能听到隔壁邻居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如何适应?
他们心里自然恨极辛国。
拉帮结派,暗中到处奔走试图复国。
但国力正盛的辛国、高坐王位的辛国老国主,他们无法撼动分毫,便只能迂回隐忍。为了生存以及积攒武装力量,落草为寇,策划着到处捣乱,可进度实在太慢!
久而久之,困顿不得志的现实与梦中回不到的过去让他们心理开始变【态】。
于是,他们将仇恨转移到无动于衷的故国遗民——这些遗民本来也只是低微的庶民,是生是死对于旧勋贵而言不重要,能为了复国大业而死,也算他们表忠心了。
还有那批效忠新朝的故国旧臣!
倘若旧臣愿意资助他们复国大业,跟他们一条船就会无事,若不愿意——
呵呵,这种不忠之臣还能留着?
祈善说道:“……我知道的内容也不全面,只知道顾池是官宦之后,祖辈、父辈两代为故国国主效命,只是大势不可抵挡,再加上治下百姓需要,一家投了辛国。”
面对找上门的故国勋贵,他们不敢直接拒绝,但也不敢直接答应——辛国对他们这些降臣盯得紧。左右思量,准备掏出大半家底打发那群故国勋贵,也算仁至义尽。
沈棠回想顾池的文士之道,再联想祈善说的一部分背景故事,便知此事不简单。
果不其然,故国勋贵不满顾家父子敷衍,又疑心他们准备出卖自己换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担心夜长梦多,欲斩草除根!
沈棠听得目瞪口呆。
“这叫什么脑回路?”
顾家祖辈、父辈两代人效忠故国是不假,但现在改朝换代,人家还愿意掏出大半家底,这些疯子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美其名曰:斩草除根???
“他们得逞了?”
“若没得逞,会有今日的顾望潮?”
人家前脚拿到顾家大半家底,后脚突然翻脸无情,反手黑虎掏心,俘虏顾池祖父,又以祖父为要挟诱骗顾池之父单刀赴约,同时分兵偷袭被秘密安顿在农庄的顾家家眷。
农庄被焚烧。
顾氏一门仅顾池一人生还,这还是顾池应狐朋狗友邀约出去的结果。如果当天他也在农庄,怕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顾池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一个不满六岁的弟弟,一个七岁妹妹,母亲腹中还有已经成型的七月胎儿,据闻也是个女婴。
沈棠眼前似乎浮现少年时的顾池一夜宿醉归来的画面,他远远看到一片废墟的农庄,心下咯噔,踉跄着跌下马背,从废墟中搬出一具具无法辨认的亲人焦尸……
她问祈善:“元良,望潮的文士之道……难道……就是那之后不久觉醒的?”
祈善不太确定:“应该吧……”
他也是意外才知道顾池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