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相识多年,情分尚在,我也做不出背叛自己。”翟乐垂下眼睑,那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失了往日光彩,他避开沈棠直视,缓和语气继续道,“即便最后还是被中部分社说动,我也不会帮它对付你,至多袖手旁观。”
跟“洛水盟誓”相比,也算是仁至义尽。
沈棠根本不相信翟乐这番屁话。
国君三分醉,演到人流泪,一国之君就跟海王海后一样!是个啥尿性,她自己不清楚?沈幼梨自己都不相信披着国君身份的她自己!
翟乐这番话只是以退为进罢了。
沈棠冷冷看着他。
翟乐也收敛脸上柔和,面色冷硬。
就在喻海以为这俩人大概率要撕破脸的时候,气氛神奇缓和下来。沈幼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赌一把?翟笑芳,你敢不敢?”
翟乐也道:“赌什么?”
沈棠眸色渐暗,一步步逼近翟乐,铿锵有力道:“倘若灭世为假,待尘埃落定,君居东南称王,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沈幼梨有生之年,康国一兵一卒绝不入你曲国地界!”
“是如今的曲国?”
“是尘埃落定那一刻的曲国。”这期间怎么扩张领土,扩张了多少领土,她都认!
喻海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确实是一场泼天豪赌!
沈幼梨可是文武双修,还是个不受副作用限制的文武双修,谁知道她寿元几何?她的有生之年,可能是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翟乐问她:“你能做主?”
潜台词是问沈棠能拦住她那群心腹?
统一之路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就能圆满,结果碍于誓言无法再进一步,阻碍的哪里是沈棠一人,还有无数想奋进的文武大臣的历史评价。他想想也知道要闹翻天的。
沈棠斩钉截铁:“康国,我能!”
她这份果决洒脱让翟乐神色微微黯然。
沈棠话锋跟着一转:“但灭世为真,翟笑芳,我要你降,来当我康国的曲国公!”
以翟乐骨子里宁死不降的脾气,沈棠收拾完中部大陆,不出意外还是要跟他打一仗分胜负,整个过程可能还要拖个两三年。既然要赌,那就赌个大的,她要翟乐直接降!
翟乐:“确实是豪赌。”
因利而散,因利而合。
沈棠给出的“利”比中部分社更动人心。
“我可不像中部分社那帮人那么闲,赌不赌,我现在就要答案。”沈棠举手亮出掌心。
翟乐怎么跟其他人交代,怎么面对日后青史评价,那是翟乐的事儿,跟她没关系。
步步紧逼的压力让翟乐眼皮跳动。
“好!”
他感受胸腔不断跳动的鼓噪,桃花眼凝望着沈棠举到眼前的掌心良久,击掌成誓!
二人掌心相击,声音绕梁。
他眼尾泛红,灿然笑道:“有何不敢!”
直到沈棠离去,翟乐的右掌才慢慢平息颤抖,他调整乱了节奏的呼吸:“速速派人去王后王太女几人身边,查查看有无不妥……”
喻海:“你怀疑她一开始打算……”
“你觉得她做不出?”
沈幼梨做不出,但沈国主绝对干得出。
喻海:“……”
他不合时宜想起沈棠身边有个老熟人,听说那对君臣在她十二岁那年就结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祈元良这种黑心肝都能用得顺手的主君,再纯善能纯善到哪里去?
他道:“我派人去查查。”
其实没有查的必要。
因为相关消息后脚就送到手中了。
王太女狩猎途中发现树上滴血,命人上树查看,找到一张处理完整的猿猴皮。这玩意儿不可能是野兽干的,只能是有心人放的。
翟乐沉默看着地上这张皮。
女儿当年跟沈棠偶遇,误以为她是猿猴。
这事儿是谁干的,还用得着猜吗?
王后那边倒是没啥异动。
翟乐一语不发,让人将这皮拿去烧掉。
“现在的她真叫人陌生。”
喻海道:“也可能你从未真正懂她。”
翟乐:“……”
归龙哪里都好,就是这嘴巴淬了毒,让人怀疑喻海不小心舔一口会将他自己毒死。
翟乐让喻海回绝了中部分社。
无功而返的中部分社使者暴跳如雷。
“翟笑芳是不是脑子有病?究竟怎么想的?”几人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怎么也想不通稳操胜券的谈判怎么会失败?翟乐明显被说动了啊?想不通,脑袋想掉了都想不通!
是的,物理意义上脑袋想掉了。
回程路上途径峡谷就是他们葬身之地。
沈棠顾不上满地狼藉,忍着胸腹躁动汹涌的武气冲击,在河边蹲下清洗双手血渍。
“主上,给。”
一侧的檀渟递上帕子给她擦手。
这帮孙子里面也有高手,实力不弱,她作为化身出手受限制,不可能拼了命玩儿,要不是檀渟暗中帮忙下了点儿料,她估计更狼狈。忍下喉头腥甜:“此行辛苦你了。”
檀渟直起身:“主上下一步如何?”
“东南这边暂时安定,东北那边不成气候……”沈棠掌心涌出一股武气将帕子焚烧殆尽,她眸光狠厉道,“我看中部这次怎么逃!”
阎王要人三更死,二更就要洗脖子!
檀渟遥望中部方向:“好!”
使者被截杀一事,喻海隔天就收到了,心知肚明这是沈棠的“挑拨离间”,彻底断了中部分社跟东南分社短时间合作的可能性。
同时也确定沈棠在中部分社高层确实安插了人,此人大概率混在使团之中。若无此人里应外合,作为化身的她很难做得如此干净。
“这场豪赌,要输啊……”翟笑芳远没这位心狠手辣,喻海下了地窖,看着厚重冰砖雕砌而成的冰棺叹气,“……糟心的翟笑芳,你答应这么快,浪费我一张好牌……”
第1451章 尔名谭曲
“他答应什么了?”
虚弱声音从冰棺中响起。
若非文心文士听力远胜普通人,怕是都听不见。喻海对此并无意外,只是冲冰棺中人伸出手,道:“你这次醒来比预期早了点。”
冰棺中人肤色比冰雪更甚,白得吓人,隐约泛着点点青色。他削瘦苍白,浑身上下似乎就一把脆弱骨头,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他微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借着喻海的力道吃力坐起,四肢僵硬到难以控制,似乎连最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极大力气:“提早了?”
喻海道:“早了三四个时辰。”
冰棺中人问他:“现在什么时辰?”
喻海答道:“离三更天还有一刻钟。”
瞧见冰棺中人眸底流淌的期待,他也道:“今儿恰逢满月,月色正好,要瞧瞧?”
白天人多眼杂,现在夜深人静。
他在后院花园走两步也不用担心出意外。
冰棺中人抿了抿唇,用期待眸光看他,似乎在问“这可以吗”。喻海亲手取来早已备好的木质轮椅,搀扶对方缓缓坐下。不知是刚从冰棺醒来,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对方皮肤体温低得吓人,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意:“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你体力能吃得住就行。”
此处别院是喻海早年置办的一处房产。
地理位置偏僻,平日就三五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仆妇负责打扫。这回打仗就在附近,喻海有空休息就会过来歇歇脚。军营那个环境,白天嘈杂晚上不清净,哪比得上别院?
当然,最重要还是因为此地藏了个秘密。
别院的后花园不大,推着轮椅转一圈也就几百步的事儿,对冰棺中人而言却是罕见美景。此人身量削瘦,五官也没完全长开,乍一看更像是被虐待到营养不良的少年人。
“归龙刚才说答应什么?”
少年坐轮椅上,沉默仰头望月,皎洁月光请倾洒他眉间,更添几分近乎透明的白。
隐约可见丰神俊朗之姿,清逸翛然之韵。
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了。
“我的主上他……”喻海提及翟乐是有一肚子的牢骚,随即想起少年记忆跟常人不太一样,自己上次跟他提及翟乐还是半年前,那时的少年状态远没有现在清醒,思绪比婴儿都要混沌,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一个时辰在浑浑噩噩,喻海问他,“你可还记得?”
少年思索了几息:“翟乐,我记得。”
喻海道:“他跟人打赌。”
少年不太能消化消息:“赌非正业。”
他记得喻海提过那位主上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沉迷博戏,此事可大可小。能让喻海私下都念念叨叨的“赌局”,问题怕是有些大。
“哎,可不是么?他要是赌输,整个曲国都要搭进去。”喻海诉苦道,“翟欢托孤的时候,也没说他这个弟弟这么莽撞啊。枉费我替他殚精竭虑筹谋,我还盼着他能跟沈幼梨真刀真枪干一仗呢,角逐天下不靠三军血战分胜负,一场赌局就许诺出去,他不是傻?”
少年处理这些信息更加吃力。
他虽无多少以前记忆,但理解能力尚在:“君子一诺千金,但国君算不上君子。”
少年委婉宽慰大吐苦水的喻海。
“我也这么想的,只是此事内情复杂,问题症结也不在能不能反悔上面。曲国如今国力也确实比不上人家,真要打起来即便有一点胜算,怕也是付出极大代价的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