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就不懂了。
李完没好气地道:“谁想哄你?”
这可是能被亲朋好友嘲笑三年的糗事儿,她都恨不得苗讷不知道这桩丢人事情啊!
李完的父母见识短,族亲也不是见过大场面的,李完都不怪他们,只觉得可笑,但上门来求亲的人家——啊,这都不是求亲,这是上门充大爷来了——她受不了这鸟气。
【你们是吃泔水吃出幻觉了吗?】
李完放下茶盏,讶异看着男方一家。
浑然不顾对方倏地铁青的脸色,李完继续刻薄:【我人活着有价值,死了尸体也有价值,是能用来谈判的筹码。假设我跟你儿子同时沦落敌营,他肠子被捅烂了都没人会动一下我的腰束。即便是退一万步说,敌人真就鼠目寸光,用这种下作手段折辱于我,那又如何?对我而言,这只是敌人逼我就范的一种酷刑。谁会因为被上刑就丧失了原有价值?】
消息传扬出去也只会引起朝堂愤慨。
除了激发康国死斗到底的决心,毫无政治价值,同时还可能引起己方臣僚的不满,特别是骨子里追求清高的文士——效忠之人可以蠢笨如猪,可以狡诈如狐,可以阴狠如蛇,甚至能盲目自大、好大喜功,但不能没格调。
跟随这样的主君都能算黑历史了。
能听懂李完这话的人,大概率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儿,所以——他们就没有听懂!
甚至还觉得李完脑子有问题。
【烂了裆的东西,让你进门是瞧你有几分本事,日后进门能替我儿生下一两个有天赋的孩子——】男方母亲气得胸口疼,拍着桌子尖着嗓子叫骂。他们家的算盘很响亮,想着李完虽然仕途完蛋了,但她还认识有用的同僚同窗,嫁过来也能帮她儿子谋前程。
看男方脸色,似乎意识到一些不妙。
但直觉没有压过心中的贪婪。
刚刚提起一点儿的屁股又坐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完也不敢太过放肆的,两家婚事不成也不可能闹得多难看。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闹哄哄,添油加醋。
试图用人多的优势将李完打压下去。
李完脸色不变,也不肯点头。
最后,还是男方的父亲拍了板,中气十足又不容抗拒地道:【婚事便这么定下来吧,女君这阵子可以在家中养伤备嫁,聘礼会如期送上贵府,会比谈好的再多五抬!】
说罢就准备起身离开。
俨然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李完歪了歪头:【我还有一事。】
【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做主,哪有小辈自己插手的?没规没矩。】男方父亲对她不满,但考虑到李完也当过官,见识不是寻常闺阁儿女能比,稍微软下声音,【若李女君觉得十五抬聘礼还少,为表诚意可以再加五抬,二十抬聘礼已经是不少大族女子都没有的了。】
二十抬已经算得上风光大娶了。
李完冷笑:【白日梦醒了吗?】
第1393章 父与女【新年快乐】
“噗嗤——”
苗讷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从五官扭曲程度来看,她真的非常努力忍笑了。一边忍,一边怜爱拍李完的肩膀。
李完面无表情道:“要笑就笑,别抽得跟中了邪一样,我知道你心中笑话我呢。”
得了准许,苗讷这才捧腹大笑出声。
“辛苦辛苦,竟不知你遭受如此折磨。”
这次遭遇都能申请工伤了。
连宁燕也有些同情李完。
这事儿确实怪不得这个孩子,换做自己也不会忍——文士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可不是为了受气的,受了这般奇耻大辱还不发作,说不定就生出心魔,毕生难得寸进!
该拔剑还是要拔剑的!
李完舌头抵着有些火辣辣的腮帮子,心口仍有闷气。尽管她给了男方母亲一巴掌,男方父亲两巴掌,又抄起棍子在兵荒马乱中打歪男方下面那颗头——说是骨折了,险些鸡飞蛋打,杏林医士不出手可能就彻底报废——依旧不能解她的气。母亲见她发疯,以为女儿在敌营被折磨疯魔了,抱着她心疼大哭,李完父亲则觉得被李完丢光祖宗十八代的脸面,盛怒之下发出一声暴喝,扬手掌掴李完。
哪怕他上了年纪,但手劲儿依旧大得很。
这一巴掌又响又重,绕梁几息不散。
李完毫无防备,一时怔愣原地。
男方母亲则趁机给她脸上脖子留下好几道抓伤,对方也是养尊处优的,长指甲涂着丹蔻——甲草捣烂的汁水让她的指甲光泽又美丽,也让她抓伤人的时候附带魔法攻击。
这也导致被抓出来的几道伤口泛红发炎。
苗讷几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李完。
像是一只精致漂亮却又可怜兮兮的猫。
“……我也不能反手打爹娘,只能从那户人家身上多讨一些利息。”李完有些郁闷地耸肩,她认栽。本身飞地就不易管理,失守并不影响仕途,但殴打父母可就严重了。
康国是以“忠孝仁义治天下”,而不是单单一个“以孝治天下”,对“孝”的推崇没那么极端,但子女殴打父母依旧是挑战社会道德的大事儿。如果身为官员的李完能殴打父母而不受任何罚,庶民是不是也能上行下效?
一巴掌而已,她被打了也只能干瞪眼。
她双倍回馈了给男方一家三口。
哦,那个意图撮合的族亲她也没放过。
【你、你这不孝的逆女!】李完殴打男方一家还好,殴打族亲就彻底点燃她父亲的怒火。他一怒之下报官将李完抓起来了。李完和男方一家都被拘留扣押,吃上了牢饭。
听完,苗讷更加同情李完了。
康国吏部对官员背景考察非常仔细的。
不仅查看本人的能力,还要往上查父母以及祖辈四人的背景——建国之前的案底可以不计较,但建国之后都要纳入考核。若是这六人上控李完,李完仕途可能真要完蛋,十年内晋升都轮不到她,正常立功机会也跟她无缘,除非她能剑走偏锋立下其他奇功。
苗讷刚知道这事儿还鸣不平。
【老师,学生有疑。】
【何处有疑?】
【吏部这个规矩对某些人太不公正。】
【例如?】
【例如某些市井庶民出身的子弟。他们父母见识哪有成才的子女广博?但,极少有父母会有这认知,只晓得父父子子。以民间风俗,只要子女一日不分家,家中做主独断的永远是家长,岂容子女忤逆?万一这些父母被奸人挑唆怂恿,上控子女,不就能轻易毁掉这些子女的仕途?说得再严重些,这招能轻易废掉寒门平民出身的官吏,收买他们族亲,让嫉妒眼红的族亲出面挑唆其父母,此事可成!】
康国王庭明面上氛围好不代表没有政斗。
手腕脏起来也是防不胜防的。
那些人只是承受不起主上的雷霆怒火,始终不敢逾越底线罢了。一旦主上态度有所松动,怕是要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康国士庶问题不严峻,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
新贵旧豪,二者始终有利益冲突。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财路尚且如此,何况权力?
苗讷担心有人利用这个漏洞戕害他人。
栾信眸色复杂看着这个年轻的学生。
是不是有些太机灵了?
估计那些宦海沉浮的老油条都没她反应快,苗讷要是用这个办法除掉政敌,真是一害一个准——将清官拉下水共沉沦,从官吏身边人下手是最不引人注意且成功率高的。
不过——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一亩三分地的小家都治不好,如何治理一方?】栾信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无情,【要在康国入仕,首要治理的就是小家这些人,这也是官场中的无形门槛。若不能管束小家,反而被亲情人情拿捏掣肘牵着鼻子,坏事也是迟早,总有一日会被裹挟着犯下弥天大错。不管是当个小小胥吏还是身居高位,都是个祸害。】
有资格分配资源的时候,身边就会充满无限诱惑。那些闻着味儿过来的魑魅魍魉会跟苍蝇一样一寸寸找寻蛋壳上的缝隙!找到它,让这颗蛋发臭发烂!做颗好蛋不容易。
这些潜规则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要么师长教,要么自己悟,要么让政敌给自己上一课。有些道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栾信对苗讷也算是倾囊相授。
从修炼、人情再到官场。
他不希望苗讷重蹈苗淑的覆辙。
【如此说来,失怙失恃还是个优势了?】
【这种人?吏部私下更要着重审批考核。】栾信当然不是针对顾池,无亲无故在官场就属于光脚人士,光脚不怕穿鞋的,这种人要么不变态,一变态就是惊天动地,栾信戒备顾池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厮跟大将军搅和多年还不过明路,可见是薄情寡义的渣男。
苗讷:【……】
双亲健在要防止双亲被政敌利用,双亲不在还要被吏部提防可能变态,官场真乱。
苗讷喃喃:“幸好,我就一个母亲。”
这算不算是某种折中呢?
李完差点气个仰倒。
这种事情也能“幸好”???
李完是自己半个门生,宁燕作为师长有义务提点,只是说得太清楚又有插手他人家务事的嫌疑,她只能含蓄暗示李完近期可以在家静养,先解决家中纷扰再去上值点卯。
李完这样都体悟不到,那也没辙。
显然,李完不是愚人。
宁侍中亲自让人将自己提出监牢,自然不是因为她李完多重要,也不可能是因为她沦陷敌营月余的遭遇而专程安抚她,她还没这个分量。有且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用她。
还是一件重要事情。
重要到让宁侍中亲自出面。
既然很重要,自然宜早不宜迟,不能拖。
宁侍中却又说让她宽心养伤,不用着急去府衙上值点卯——李完可不会蠢笨以为这是宁燕的关心体贴,她要是真这么想,也不可能是那一届中的佼佼者——她心中一阵翻滚,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真正原因。一番思索,李完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宁侍中的暗示很明显了,要是自己还不识趣,那确实会让对方失望。
思及此,她脸上浮现几分无害笑容。
“宁相放心,下官会尽快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