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专门跟自己说……
这让顾池有种不祥预感:“我要死了?”
这副病恹恹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杏林医士能救得了不?
“不是。”褚曜摇头道,停顿了会儿,试探道,“公义他迄今也不知秋丞死因?”
顾池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当然不知,知道此事的人就几个……这些知情者哪会主动透露给公义?”话虽这么讲,但言灵能力奇妙无比,追溯过往都不在话下,“以他脾性,这事要发生……”
他止住了嘴。
当年的武国也是被人从内攻破的。
如今的康国如日中天,跟当年武国处境相仿,中部分社集结上下要破坏统一,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秋丞之死,恰巧就是突破点。
顾池又想到失联多时的檀渟,心生忧虑。
他蓦地睁眼:“我去拦截栾公义。”
褚曜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差点儿让顾池一个趔趄,喝道:“你拦截作甚?”
“不拦,难道就看着他被人诱导离心?”
秋丞这个老登本事没多少,性格也糟糕,偏偏他亲手将年轻陷入绝境的栾信救出了泥淖。白月光,还是死去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顾池编排这么多话本,见识这么多人心,他能不知道吗?栾信又是个认死理的倔性格。
“他跟主上离心,被影响最大的人是主上!”统一大业是箭在弦上,一鼓作气才有机会成功,万一那口气散了,功败垂成就迟了!顾池不想努力到这一步被人推翻硕果。
“拦不住!拦得了一时,拦得了一世?”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只要打盹儿,敌人就能趁虚而入。
顾池气得胸口一阵闷疼:“拦不住?”
他乌黑眸子泛起血色,直到视线落在一侧佩剑上,劈手夺过,一边走一边将剑带束在腰上:“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褚曜暗道一声不妙。
他可不是让顾池去发疯的。
顾池还是一员病号,无法用暴力手段,白素见状不妙,持剑拦在门口:“望潮?”
“少玄,你让开!”
顾池这会儿状态不太对劲。苍白面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泛黑气血,眸色更是狠厉。毫不怀疑,若非拦路之人是白素,顾池直接拔剑了。白素朝褚曜投去疑问眼神。
二人究竟说了什么能让顾池反常至此?
褚曜握紧佩剑:“白将军,让他去。”
白素并未让开位置:“前因后果?”
“稍后亲自跟将军解释。”褚曜气结,他要看看,顾池会不会真发疯将问题解决了。
顾池抢过一匹战马,直奔城外而去。
他先一步赶到十里亭,褚曜也紧紧跟随。
【他不是来给你送行的同僚?】
【是同僚,也算是半个仇家。】
顾池远远看了眼,在即将对上栾信视线的时候收回,又将拔出些许的剑归鞘。回程路上,他沉默不语。褚曜早料到这个结果,只是骑马跟上:“武国当年内乱源于互相猜忌,一方猜忌尚能化解,双方猜忌无力回天。”
顾池依旧没说话。
“你猜我为何先找你而不是先找主上?”
一道平地惊雷在顾池耳畔炸开,他死死盯着褚曜:“你的意思是,此症结在我?”
这次轮到褚曜沉默不语。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
褚曜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吾等与公义同朝为官多年,你当知道他的为人。即便公义真知道秋文彦之死是主上授意,他也不会伤害主上,自毁的可能性更大。我知道你不想主上受挫折,但你可有想过主上同样在乎你?”
顾池啥也不做还好。
一旦做了,对主上的打击就是双倍。
“这次的‘柳暗花明’,是关于你的。”
顾池闻言蓦地回神,才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冒出成片冷汗,里衣紧贴肌肤,浑身泛起点点痒意,万千蝼蚁爬过。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眼前一阵明灭,恍惚间,佩剑好似幻化成一条盘绕手腕,高高昂起蛇头的过山峰——
一阵冷意直袭天灵盖。
良久,顾池听自己喃喃:“我不杀栾公义,但他要妨碍主上,便让他来杀我。一命抵一命,秋文彦这条人命债,我替主上还!”
第1375章 中部分社(下)
“孤竟不知望潮如此忠君?”
有节奏的鼓掌声从角落啪啪传来。
褚曜似乎才知道自家主上在场,“慌乱”转身,冲沈棠深施一礼:“见过主上。”
顾池则是沈棠开口才知她的存在。
当他意识到沈棠罕见用上“孤”的自称,面色煞白,心虚行了一礼:“主上安。”
沈棠声音严厉:“安?孤安不了。”
这还是君臣相处十余年,沈棠真正意义上冲顾池发火,厚重威势能让人心脏狂跳。顾池将头垂得更深,不做任何辩解,只是暗中咬紧唇肉。这沉默只会让沈棠愈发恼火。
“望潮怎么不继续说?一大早上杀气腾腾来给同僚送行,还要一命抵一命?”沈棠上前一步,浓重威势能压迫得人无法喘息,下一句更是问,“你何时能做孤的主了?”
见沈棠火气超出了预期,褚曜也不得不下场替同僚打圆场——他奔波这一场是为了让多年隐患能平稳落地,不是增添君臣嫌隙的。
奈何沈棠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
“无晦,孤在问望潮。”
褚曜:“……”
这下好了,他成了那尾被殃及的池鱼。
顾池:“……”
搁在其他君臣身上,上位者问出这话的时候,绝对是起了杀心。君臣之间信任再深厚,上位者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臣子不得威胁自身性命、不可染指属于自己的权力。
但,顾池的主上是沈棠。
一个克制寡欲到不像是国主的主上。
顾池面对她的步步紧逼,再也无法继续沉默,软下声道:“此行,栾公义会知道秋文彦之死真相。拦下他,能避开一时却避不开一世,敌人最终还是会以此为突破口。”
栾公义,方方面面都太特殊了。
不管是他在王庭的地位,还是他自身的文士之道,亦或是他的耿直脾性。若问栾信两位主公孰强孰弱,栾信肯定毫不犹豫回答是主上,但不代表秋丞在他心中毫无地位。
乱世军阀,战败并非必死。
吴贤都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人家不仅成了康国唯二国公,还在西南之战立下功劳,立了膝下女儿成了康国第一位国公世女。吴贤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塑料的“棠棣情深”?
秋丞档次够不上国公,也没吴贤这般能屈能伸,但他要是活着当个富家翁不难,栾信也只图旧主能活着。日后秋丞是甘于平庸,庸碌一世,还是跟吴贤一样上蹿下跳……
这些一概与栾信无关。
沈棠故意逼死秋丞,触及栾信底线。
顾池道:“倘若栾公义当年就知道真相,他就算不为先主报仇,也不会效忠跟他有杀主之仇的主上,哪怕一生隐居山野。若他现在知道了,主上,公义只有死路一条。”
栾信会自己逼死自己。
好一点儿也是辞官归隐,生死不见。
能对这桩旧事释怀,他也就不是栾信了。
“失一个栾公义,还是失一个顾望潮,于我而言有差吗?”沈棠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面临言情话本经久不衰的狗血矛盾——死去白月光以另一种形式杀回来了。
听到沈棠自称恢复正常,褚曜舒了口气——这意味着主上怒火已经急速下滑,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事情还未严峻至此,主上与公义君臣多年的情谊并不是假的……”
沈棠目光落向栾信离去的方向,似要望穿山峦叠嶂,看到熟悉的身影。良久之后,她问道:“秋文彦的妻妾子嗣可都还活着?”
顾池:“都还活着,公义这些年私下都有照拂,他们日子不算太差。秋文彦临终遗言让他妻子改嫁,那位夫人不肯,直到秋文彦子女陆续成年成家,随长子长居祖籍。”
顶着秋丞遗孀头衔,她能享受到秋丞留下的政治遗产,其旧部不会见死不救,生活有保底,一旦改嫁去了别家,碰见什么不如意,诸如栾信这样的先夫旧部也无法帮忙。至于妾室,除了给秋丞生过子嗣的,剩下的由大夫人做主说媒出嫁,日子也还过得去。
值得一提的是,多年青灯古佛下来,这位夫人一改佛口蛇心,真有几分菩萨仁慈。
目前来看,日子尚可。
沈棠闭眸沉思,片刻有了打算。
“派人将她请过来。”
碰见问题被动消极不是她的风格。
她都有些忘记当年为何一定要阴死秋文彦了,估计当年的她也没想到从秋丞手底下扒拉过来的栾公义,辗转经年能成为她割不掉的一块肉。早知有今日,看在公义面子上让秋丞活着也不是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为今之计,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顾池大致猜到主上想做什么:“公义跟他那位先主遗孀接触不多,那位夫人早年也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若她知道亡夫之死真相,没挑唆栾公义就不错了,怎会说和?”
沈棠淡声道:“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活着的秋文彦能带给她的利益,我出得起双倍。民间俗语说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搁在女人身上也一样。秋文彦死了十多年还能给她带来享之不尽的遗产,她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她跟我翻脸也不能让秋文彦死而复生,但她顺从了我,她一家可以鸡犬升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顾池不看好。
秋文彦的遗孀跟秋文彦本尊,二者分量怎么能一样?除非秋文彦亲口跟栾信说愿赌服输,他的死活怨不得他人,否则顾池想不出栾信那个耿直脾气,如何能放过他自己。
这就是一个死结!
顾池有些自暴自弃想:【与其想这些法子,还不如找个有真本事的神棍给招魂。要是招魂不成功,那就装神弄鬼扮做秋文彦,说不定能哄骗栾公义……可惜,祈元良那厮的易容手段骗不过栾公义……找谁装神弄鬼呢?】
就在他出神的瞬间,手掌一轻。
余光扫到一缕雪亮白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主上拔了他的佩剑,后者手腕一转,竟作势自刎。吓得顾池双腿发软险些跪地,心脏近乎骤停,他声嘶力竭:“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