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苍幽幽道:“君臣也同理。她现在愿意跟你说软话,也是她现在要利用你……”
梅梦抿唇:“我知。”
她如何能不知戚国国主此次质问的本意?她知道,但依旧自欺欺人。戚苍是忍不了一点,他好奇:“你如怨妇般将苦楚咽进肚子,此举能让你获得精神上的云雨之欢?”
戚苍这话问得相当粗鄙。
梅梦刷一下黑脸。
戚苍道:“你猜郑乔怎么回答?”
梅梦心里不想问,但还是鬼使神差问了。
戚苍罕见露出一点儿迟疑之色,一言难尽地道:“郑乔说,要不爽谁愿意前赴后继做?明面上怕得要死,行动上却又诚实。又是敢于直言,又是撞柱死谏,一想到哪天主君替自己翻案,发现真相懊悔莫及,想到青史之上有自己铮铮铁骨,死都不怕了,浑身上下都梆硬。臣子会从对君主的恐惧失望之中获得亢奋,那是跟多少女人共赴巫山都无法获得的体验。老夫当时就对他说,你这人还怪好的……”
这让戚苍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直视郑乔跟那群文武的对抗,仿佛在看一场大型神交。
世上怎会有如此淫乱之事?
“你也在期待国主历经千帆之后,发现你才是那个对她最忠诚最贴心的臣子吗?”
朝堂也是一个大型后宫啊。
梅梦深呼吸,忍下要骂人的冲动。
“我还没这么贱!”虽然过程是一样的,但出发点不同,梅惊鹤一生行为不过是为了践行自己的人生。只要是那个时间点出现的,就算不是戚国国主,也会是其他人……
梅梦与对方是彼此合作更多。
戚苍毫无诚意地哦了一声。
他若有所思地提醒梅梦:“说起来,主上方才根本不过问老夫去留,确实仁慈。”
戚苍在昨夜一战基本都在摸鱼,象征性打了一阵子,还未发挥全力呢,国主并未过问一句,反倒是尽心尽力的梅梦被过问了。戚苍这句“仁慈”的评价,听着甚是刺耳。
梅梦:“……你想说什么?”
戚苍笑得玩味:“惊鹤的圆满仪式……”
话未说完就被梅梦厉声打断:“戚苍!”
“行行行,老夫不说了。人各有命,你要是哪天死了……”戚苍上下打量梅梦,眼神透着几分不怀好意,“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老夫要是没死就帮你收尸,跟郑乔葬在一个坟墓。你俩是作伴也好,当个邻居也罢,总归在一处,省了老夫哪天心情好给你俩上坟还要天南地北跑。一次性上了两人墓,也算是体谅老夫的老胳膊老腿了,哈哈!”
只差告诉梅梦要给她做个阴婚。
恶心了梅梦又恶心了郑乔,一箭双雕。
梅梦被气到失控:“你有病!”
有的还是大病!
残兵刚收拢一部分,康国旗帜从地平线升起。西南盟军也顾不上甩锅问责,紧急收拾一番开始仓皇跑路。康国却像是逗弄上瘾了。
跑跑追追,追追停停。
每次都压着速度,刻意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西南盟军不敢彻底松一口气。他们只要稍微松缓神经,康国兵马立刻加速咬上残兵的尾巴,或是在他们想埋锅造饭补充体力的时候突然杀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士气沉到了谷底,趁乱逃跑士兵增多。
两方兵马你追我赶,横跨数个州郡,从水路到陆路,从陆路到山路,从山路再转水路……期间也有几次浅尝辄止的交锋,康国兵马趁高昂气势杀一波人就立马撤退掉头。
看着一日一日缩减的兵力,巨大压力几乎将西南盟军幸存盟友压得喘不过气。康国兵分两路,一路负责驱赶,一路负责拦截他们重归大本营的路。他们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后方援兵增援,或许能首尾呼应夹击康国兵马。
揣着这份念想坚持了七八日。
殊不知,沈棠这边早就将那战添油加醋传遍各方,里头还有已经认命的崔氏推力。
各国国内留守势力心中打鼓。
援军过来扭转战局的机会实在太小,送死概率更大。面对现实抉择,他们该咋办?
更何况——
永生教徒在各地兴风作浪,叛乱席卷各地,他们光是应付境内层出不穷的乱象都耗光了兵力与精力,哪里还能空出手去支援啊?对此,他们都保持微妙安静,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
自然是拖延前线残兵投降时间。
只要此战真正出结果,就算告一段落。
之后该认输认输,该赔偿赔偿,该臣服臣服,该上贡上贡……只要还能苟且一时,一时忍辱也不是不能接受。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的质疑也是一大因素。自开战以来,不少政敌世仇都因康国的压迫,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可架不住又有更新!
旧仇未报,又添新账!
这种情况下,谁能大度不计前嫌?
若非前线战事,恨不得生啖对方血肉!
现在打输了,想着他们出兵去救人?
门都没有!
“报——”
帐外传来士兵声音。
营帐外来了个布衣武者,一箭射穿了哨塔,指名点姓要见一见主上。沈棠听闻消息过去的时候,公西仇已经先到一步。布衣武者赫然是多日不见踪影的关内侯公羊永业。
“你是来找我大哥的?”
若是如此,公西仇可要给公羊永业紧急加个号了。最好让这老东西一胎七宝,安安心心去养胎,别三不五时出来添乱。公西仇实在不想跟对方打了,跟对方是越打越丧。
公羊永业视线越过公西仇,落沈棠身上。
“钟离复呢?”
沈棠道:“我就是。”
公羊永业阖眼:“沈棠何在?”
沈棠继续道:“我就是。”
两个回答硬是让公羊永业气笑了:“老夫这一生,大大小小硬仗打过不知多少场,倒是头一次听说一方之主会自甘下作去敌人老巢潜伏的。沈君做派,倒让老夫开眼。”
“这说明侯爷活得还是太短了,人只要活得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碰见。”沈棠对他的嘲讽毫无波澜,越过公西仇与刚赶来的罗杀,直面公羊永业,与他之间不过百步。这点距离对十九等关内侯而言,跟脸贴脸没什么差别,“敢问侯爷此行目的?”
若是跑过来单挑,不啻是送死啊。
“来带走后辈遗体,他在你这儿!”
沈棠对此早有准备,命人抬出一口棺材。棺材内的尸体用了云策的武气保存,尽管过去多日,尸体依旧保存完好,并无腐臭之气。
尽管尸体被人精心收拾过,伤口也全部仔细缝补,但仍不难看出他死相如何恐怖。
公羊永业看着棺中少年,怅然。
比不曾拥有更残忍的是得而复失。
他与少年感情不深,也知对方无甚本事,心性也不好,但毕竟是自己的后辈,再差也能看顺眼。年纪轻轻枉死,他心中难免遗憾。
他一道掌风将棺材板合上:“这份人情老夫欠下了,来日若有需要可差人差遣。”
说罢,也不管沈棠应不应,带棺材要走。
沈棠冲他背影道:“我欲君临天下,来日挥兵南征,侯爷若得空,且来一观。”
“你也要老夫给你卖命?”
公羊永业这话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沈棠反问:“侯爷都未给西南盟军卖命,我自然不敢于之相争。只是担心人少没点儿人气,想让侯爷来凑个热闹,权当看好戏。”
“哼!且先入了西南,再放狂言吧!”
第1289章 小红花
“侯爷,请留步。”
公羊永业转身看向来人。
此地距离康国大营十几里,对方追自己一路,难不成是沈幼梨派来当说客?还是不放心想杀人灭口?他一脸默然看着赶来的青年。青年这脸,公羊永业很熟:“有事?”
即墨秋在距离公羊永业两丈开外站定。
距离太近容易引起对方误会。
“此前听阿年说过,侯爷似乎为子嗣一事愁苦。”公西仇说找他哥帮忙加号就一定能加上,即墨秋闻言,也觉得用此法笼络一名十九等关内侯很划算,性价比直接拉满。
公羊永业脑回路差点儿卡壳。
他从脑海中翻找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公西仇两次提过加号的事儿。公羊永业只当对方在放屁,故意消遣自己,搞自己的心态。
他当了几十近百年的大老爷们,有无这个功能,他自己会不知道?公羊永业忍着额头暴跳青筋,在看到公西仇赶来的时候,默默打消偷偷暴揍即墨秋一顿的想法——此子修为境界比公西仇低许些,揍他一个还不是玩?
“你们兄弟莫要消遣老夫!”搞诈骗之前先做调研,他只是年纪大,不是脑子坏。
公西仇道:“消遣你又无甚好处。”
即墨秋抬手示意自家弟弟暂时闭麦,公西仇那张嘴太容易得罪人。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黑紫色木匣,木匣足有巴掌大,八面纹饰,四面为阴,四面为阳,入手温凉细腻如无暇美玉,不似寻常木材。即墨秋将这只盒子以及一卷书简递给公羊永业:“不管侯爷信抑或不信,此物权当宽慰,盼它能缓侯爷丧明之痛。”
木匣装着蛊虫,书简是蛊虫说明书。
公羊永业抗着棺材,看着木匣。
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
老头儿两面为难,跟木桩似得站在原地。公西仇一把夺过木匣,他行动粗暴,惹来公羊永业下意识一声怒喝:“你这后生作甚!”
他竟有些担心木匣内的蛊虫被碰坏。
公西仇将木匣往他怀里一塞:“犟嘴什么?眼睛都要黏上去,嘴巴还硬着呢?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可能,你愿意要拿走,不愿意要就地销毁,蛊虫不可外泄。”
公羊永业面上抗拒,行动却很诚实。
他单手将木匣塞进衣襟,忍不住嘴欠,公羊永业实在是不喜欢公西仇这个年轻人。
见不得对方张狂:“若是不慎泄密了?”
倘若兄弟俩没有涮他玩儿,木匣内的蛊虫确实有繁衍奇效,它绝对会引来有心人的争夺觊觎。用这玩意儿解决不孕不育?呵呵,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世家大族有的是田,聘用佃户还要分对方一些,要是有源源不断的家生子,给对方几口饭养大就不用发愁往后几十年的人力。军阀势力也不用愁募不上兵马,只要手中有粮,还愁没有无穷无尽的消耗?
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高的回报。
公羊永业思及此,只觉怀中木匣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