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被戚国国主否了。
“你想替惊鹤求情?”
“是。”
戚国国主神色恍惚怅然,回神之后坚定摇头:“现在还不行,惊鹤的性格,孤是最清楚的。她若是来了,看到孤的决定,届时又少不了几场没结论的争吵。她性格刚强,刚强易折,孤不想往我俩之间再添一笔龃龉……”
自己作为主君不会轻易服软,梅梦作为臣子也有坚持操守,二者同向还好,一旦相悖,必然有一方要退让。不肯退让便是两败俱伤。她以前退了太多回,现在不想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游宝不再扫兴。
解语花不扫兴,其他人未必有这个眼色。
西南各国可不是一派和谐,彼此之间的龃龉旧账能从几代祖上开始翻,近些年更是摩擦不断。他们率兵过来会盟讨伐沈棠,自然需要戚国提供地盘供他们驻扎安顿兵马。
地势不同,优缺点不同。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做的安排,居然让两家矛盾颇深的兵马分别驻扎上游和中游。
本意是想将水源最好的位置给他们,但效果适得其反。上游这家缺大德,暗中纵容军士在上游随地大小便。人家不仅大小便,还专门挑仇家营地升起炊烟的时候大小便。
什么垃圾都往水里一丢。
因为河流宽阔,水流不算太平稳,所以中游那家并未第一时间发现。直到斥候外出探查,高空盘旋的斥候图腾无意间发现问题,埋锅造饭的兵卒也从几条鱼腹发现人屎。
两个证据互相印证——
好家伙,中游那一伙人脸都铁青了。
他们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好几天的屎尿泔水?新仇旧怨齐齐上涌,当即有武将怒发冲冠,带人证(斥候)和物证(鱼肠)去对质。上游势力的武将当然不承认。
不仅不承认,还耍流氓。
“谁不是靠着水源吃喝拉撒的?”
他们兵马临水驻扎,生活用水往这里取用,生活排泄自然也往水中排放,远比找个地方挖个大坑再埋回去方便,也不容易留下痕迹让敌方斥候找到行踪。此举有毛病吗?
完全没有毛病。
根本就是对方小题大做。
中游这边怒极反笑:“强词夺理!”
“这怎么就强词夺理了?试问尔等就没有士兵往河里撒尿拉屎?”儒将是少数,这个世道的大多武将都没太高的文学素养,张口闭口就是屎尿屁和问候对方族谱,“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没有,河里面这些鱼啊虾啊蟹,谁不是直接往水里直接撒尿拉屎?”
人的排泄物跟鱼虾蟹的排泄物有啥区别?
他张口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讽:“在外行军打仗不容易,哪有好条件?将军身子骨这么娇气,依我看,您还不如窝在婆娘柔软肚皮上,享受温柔乡,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一番话直接点燃爆竹。
崔止刚停下来歇息,喝了两口水,帐外就有士兵步履急促跑过来,说是外头出大事!
“咳咳咳——又哪里出事?”
来人面色古怪道出前因后果。
崔止肠胃翻滚,直犯恶心,刚才喝下去的清茶也被吐了出来。他面色铁青起身,火急火燎赶过去处理问题。开玩笑,要是去晚了,等两方人马干出火气,只怕还没对上沈棠兵马,这些“自己人”先杀红眼,真成笑话了。
作为众神会西南分社的主社,本身又有大族族长身份加持,崔止很快压住了场面,重新安排驻兵营地,派人分别安抚——他就是踩着风火轮飞过来,速度也赶不及双方刀子的锋利,这一场冲突直接造成十余人当场丧命!
崔止处理完就派人深入调查。
随着盟军成员先后抵达,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意外,频繁发生,简直防不胜防。频率高得让他怀疑有人从中作梗,但仔细查下去又只是巧合。
最后只能将问题归咎于人类多样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只有沈·乌有·棠咬唇憋笑,憋得难受。
对于西南各国来说,屠龙局是他们的第一次,对沈棠而言,这算是二周目了。当年讨伐郑乔的屠龙局,初期也是磨合好一阵子才能和谐相处,至少在打仗的时候没互相拖后腿。沈棠加入那场屠龙局比较迟,磨合期早就过了,那些笑话都是之后听说的……
真以为组局打团战很容易啊?
开战之前,谁知道队友是神还是猪?
若是有一个压得住场子的盟主,一群猪也能发挥神操作。说到这里,沈棠都想替黄烈说句公道话——这人其他不行,但口才和蛊惑人心的本事极佳,深谙道德绑架精髓。
首次屠龙局那些妖魔鬼怪能在他手中磨合成后期模样,各怀鬼胎的同时还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得不说,也是不小的本事。
沈棠基本是照着当年的作业本,她在明处,寥嘉在暗处,君臣二人到处当搅屎棍。
挑拨离间更是百发百中。
她揉了揉酸胀的面部肌肉,优哉游哉吃着果子,打着小扇,惬意模样根本不像是待在军营,倒像是蹲在自己家。一旁的寥谦给她切水果摆盘,崔麋则时不时用签子偷吃。
寥谦自己想吃两块都抢不到。
他气道:“听闻崔家长近来不顺,二郎君作为人子,为何不去替家长分担一二?”
崔麋感受葡萄酸甜在味蕾绽开的滋味,赞道:“主上这串阳光玫瑰果真是极品!”
颗颗莹润饱满,果肉鲜脆多汁。
如此珍品,便是国主都难得品尝。
崔麋也不问这一串所谓阳光玫瑰哪里来的,他只管吃就行。寥谦更加气急,一串葡萄才多少颗?主上跟他们分一分,一人也没几颗。崔麋喜欢吃就将他那一份也包圆了。
寥谦不爽,言语多了分怨气。
崔麋叼着一颗细嚼慢咽。
“虽为人子,也是人臣。忠孝之间,总是忠在前。”随着笑意爬上眉梢眼角,他的眼睛也染上点点异色。不似两年前的澄澈见底,反而有几分崔止的深沉复杂,“阿父不顺是因为他在钻牛角尖,一条死胡同怎么也不可能走通。待他想通,便是天高水阔。”
这个节骨眼凑老父亲面前不是找揍?
其他人不知,但他很清楚父亲崔止最近碰到的不顺心琐事,半数都跟沈棠有干系。
恰如他知道戚苍已经大致锁定主上的身份,戚苍知道,主上知道戚苍知道,不过他们都不在意。戚苍此人,唯恐天下不乱,爱看乐子。只要是乐子,不拘泥是谁的乐子。
戚苍不仅不会拆穿举证,他还会打掩护。
寥谦:“……”
不是很懂你们这种父子关系。
寥谦不懂,屠龙局plus盟军更不懂——敌人究竟从哪钻出来的,上来就夜袭大营?
第1226章 该溜子的愤怒(上)
钓鱼佬是个神奇的存在。
“据说年纪越大越会钟情这个项目。”
一人高的河边草丛,沈棠左手拎鱼竿,右手打哈欠,双腿岔开,全部的重力都赖在竹凳靠背上,姿势极其接近葛优躺。往日明亮杏眼这会儿困乏半睁,整个人无精打采。
她扭头看看左边的崔麋。
再扭头看看右边的戚苍。
沈棠确实挺喜欢钓鱼,但不代表她可以连熬三个大夜蹲在河边草丛喂蚊子。除了蚊子这种相对友好生物,河边还有水蛇蛤蟆蜱虫出没。现有的医疗技术可救不了蜱虫感染哦,被毒蛇咬一口都够呛。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戚苍凝神专注,死死盯着漆黑水面。
不忘分神驳回她的话:“是无稽之谈!”
“也有一定道理,钓鱼佬钓鱼上头就是一宿一宿。天没暗出门,天不亮不回家,钓不着鱼也乐此不疲。除了真正热爱的,便是些上了年纪,对伴侣愈发力不从心,或者大龄单身人士。要是没点什么,大晚上干点什么不好,蹲在这里干三宿钓不上一条鱼?”
她只差将戚苍的名字点出来了。
也不知道戚苍什么毛病,这几日三不五时往沈棠跟前凑,隐约给人一种担心吃屎赶不上热乎的错觉。沈棠不动声色,见招拆招。孰料,戚苍公然摸鱼,大晚上出来垂钓。
装备倒是挺齐全的,可惜没钓上鱼。
每次空手而归,这老登都会恼羞成怒,一巴掌挥出武气,拍飞几十条倒霉鱼,从中挑挑拣拣,带着最大几条,提着鱼篓回营寨。非常符合沈棠对某些钓鱼佬的刻板印象。
戚苍嗤笑,沈棠这番嘲讽根本没杀伤性:“老夫是上年纪的鳏夫,你是二十来岁还待字闺中的大龄单身人士。大晚上想找人一起翻被窝都找不到人,不来夜钓干什么?”
沈棠:“……”
她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不得不再次提醒戚苍:“这都三天了,你钓上来了?”
为什么每次还非得喊她一起夜钓?
他们俩很熟悉吗?
戚苍这老东西是在监视自己吧。
“老夫有个故人,他平日最喜欢用直饵钓鱼,每次都能钓上来一鱼篓。老夫就不信自己打了窝子,用上好饵料,钓不上来鱼。”争强好胜是刻在武胆武者骨子里的,戚苍这样的老家伙更是如此,非要跟人争一个高低。
沈棠叹气:“你是相信你故人姜太公转世,还是相信我是秦始皇复活?钓鱼佬也是分档次的,你的故人能直饵钓鱼,要么是他作弊了,要么就是被他钓上来的鱼太蠢。”
戚苍才不管沈棠逼逼赖赖。
看乐子么,自然是要挑个最佳看台位置才能看得爽。他就是故意邀请沈棠连着三天夜钓,因为他想知道这位钟离郡守能沉住气到何时。比一比,究竟谁才能稳坐钓鱼台!
他掏出自己拳头大的饵料继续打窝。
沈棠先安静看他做无用功,再在一旁冷嘲热讽泼凉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我就讲了——这条河的鱼虾蟹估计不缺粮草,上一波大自然恩赐还没消化完。”
上游军阀给中游仇家水源加料的事情刚过去没几天,河里的虾兵蟹将还富裕呢,钓鱼仙人的救济粮没那么大吸引力。对于她的精神攻击,戚苍反应一如既往,不听不听!
沈棠和戚苍都有武气护体,自然啥都不怕,而崔麋虽不是普通人,但控制力还没精细到这种程度,他又是比较招蚊虫的体质,这几天是遭了大罪。接近后半夜的时候,浓郁困意让他眼皮沉沉,意识昏昏,脑袋一点一点。
“啊——”崔麋脑袋重重一点,强烈失重感让他睡意消散了一瞬,他揉揉眼睛,整个人困乏无比,“今天河面雾气怎么这么大?”
他记得刚入夜没多久,河面上还有皎洁月影,这会儿却是白茫茫一片,三四丈开外就完全看不清了。崔麋又抬头望着被厚重云雾遮掩的天幕,眉心蓦地传来一点儿凉意。
崔麋抬手去触摸。
指腹触碰到一点儿冰凉液体。
“这是要下雨了?”
起初只是稀稀落落几点小雨滴,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变成了绵绵细雨,河面上的雾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郁。能见度从三四丈缩短到了两丈多点儿,明显很不正常。
戚苍大马金刀坐着,姿态睥睨天下,仿佛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根鱼竿,而是能杀人的利刃。他的眸光落在河面方向,好似能穿过浓雾看到河面连成一片的涟漪。状似不经意道:“这个天气啊,不用来夜袭真是可惜。”
沈棠这边没有搭腔。
戚苍不依不饶:“钟离郡守不觉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