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尾鱼还优哉游哉绕着他大腿游啊游。
沈棠瞳孔震颤,心下倒吸一口凉气。
康季寿这厮的霉运居然还没过去?
夏侯御压低斗笠:【唉,没文气就是不方便,失去了生腌,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顾德道:【再忍一阵子!】
噗,又是一刺,没刺中鱼差点儿扎到脚。
沈棠都看不下去了。
也不管这是不是幻视,心念一动准备撸起袖子、蹚水下河帮他捞两条,结果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她清晰感觉到营帐中的自己双腿未动,脚底板又真实传来行走在滚烫鹅卵石上的触感,视线中的顾德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下水之后,冰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顾德抬头看她:【家长怎么下来了?】
沈棠:【……我来吧。】
顾德要将木头递给她,沈棠扬手化出一杆长枪,一枪精准终结那条胆大的大肥鱼!
沈棠:【……】
顾德跟她离得近,敏锐注意她的异常:【暑热严重,家长还是在阴凉处避避吧。】
沈棠将手抬起来翻转细看。
视野之中出现两只截然不同的手。
一只是她熟悉多年的。
一只是她还很陌生的。
沈棠心念一动,抬手摸自己的脑袋。
大片大片光秃秃,头发稀疏。
沈棠:【……】
这究竟怎么回事?
正想着,一小段记忆融入脑海。这种融合跟解除文气之时,化身记忆倒流本尊一般无二!沈棠并未抗拒,而是熟门熟路将其吸收。
这段记忆不长,仅有三天,却解答了沈棠大半疑惑——子虚作为能远距离且独立活动的特殊化身,与本尊存在远程联络功能。用大白话来说,沈棠目前可以自由地切号。
介于二者距离太远,精神消耗会很大。
若只是单纯共享更新一下记忆就简单了。
沈棠:【……】
哦,是她错怪康季寿了。
夏侯御、顾德和【子虚版沈棠】已经离开曲国地界,沿路打听启国。路上缺少盘缠就找土匪的霉头,三人以游侠的身份,在这三天端了一土匪窝,解救了几十号受害者。
留下足够盘缠,剩下的都散出去了。受害者之中有一对无依无靠的兄弟想跟着他们三个去他乡谋求发展,这会儿正牵着零元购弄来的几匹骡子去觅食。沈棠摇摇头:【不热。】
她又叉了几条河鱼。
叮嘱顾德道:【烤熟了再吃。】
沈棠尝试着控制自身精神,缓慢从【子虚】状态脱离出来。她再度睁开眼,眼前只看到布置简单的营帐:“既然能跟子虚那边联络,那我是不是也能跟乌有那头联系?”
她努力去找刚才的微妙感觉。
果然感知到另一股相似的气息。
一回生,两回熟。
这次再进入状态比刚才快了不少。
只是——
怎么也是在钓鱼?
哦,不对,不是在钓鱼。
沈棠转移视线,发现此处仍是崔氏一家临时落脚的住宅,附近丫鬟仆从来来往往,显然是主人家在后花园设宴款待什么人。名为赏花宴,实际上是年轻士族子女相亲宴。
空气中的脂粉气味也浓。
乌有版的自己显然是跑鲤鱼池旁边透气。
【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当真是般配啊。沈姐姐,你觉得那位女君与兄长如何?】
说话的人是崔麋。
小小少年脸上并无一点儿阴霾。
正熟稔地与自己笑谈,不见昨日失落。
沈棠循着他视线看了过去。
呵呵,都是熟人。
女方是苗讷伪装的士族少女,男方则是崔止长子崔熊。崔熊初时冷着脸,只偶尔应答身侧士子两句,对于苗讷的靠近毫无兴趣。不知苗讷跟他说了什么,少年才愿搭理。
沈棠道:【看缘分。】
崔麋却道:【士族子弟的婚姻大事,哪有什么缘分可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听到一则消息,说国主那边有意内定此人。】
婚姻固然是世家内部私事,但国主来了兴致想保媒,崔氏也要给几分面子,特别是祖父祖母想巴结对方又不喜兄长的当下,这事儿十拿九稳。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定了。
沈棠对此不好插嘴。
崔麋又道:【兄长傻人有傻福啊。】
沈棠:【……???】
今日的崔麋有些反常。
小小少年隔着鲤鱼池遥望兄长方向,微微眯眼,道:【被女人玩成傻子和被女人玩成傻子……这之间的差距可是隔着天与地……】
就在沈棠皱眉思索崔麋这话在阴阳怪气啥的时候,崔麋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沈棠注意到有不少士族少女也在看崔麋,这才想起现在不仅是崔熊的相亲宴,还是崔麋的。
【作为主人家,躲在这里偷懒可不行。】
沈棠想将崔麋打发走。
崔麋却道:【一时偷懒,至多被人诟病不懂礼数,被父亲教训两句,若不知轻重真去惹了债,那就缺德了。昨儿跟兄长出去,遇上一名游方道士,说我寿不足二十五。】
沈棠随口道:【假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只是一名游方道士这么说,我当然可以不信……】
【还有其他人?】
【家庙供养的僧人也这么说。】
崔麋说的这些,沈棠无从考证真假:【我看侯赤身体康健,怎可能二十五就……】
这个岁数不算夭折,但也算短命。
即便要死,也有个死法吧?
【算命的可有透露侯赤因何而亡?】
沈棠对死亡并不避讳,崔麋本人对这事儿也没抵触,抬头看着郎朗晴日,叹道:【各有死法,僧人说是天塌了正好砸中我,游方道士说海沸江翻,我会葬身鱼腹。】
小小少年半真半假地叹气。
沈棠听得嘴角一抽。
她并不认为崔麋在撒谎,但也不认为他说了实话。崔麋声音传入耳畔:【昨日之前是信的,天命既定,人力不可违抗,一旦违抗必有天谴降下。蝼蚁之力,如何撼动参天巨树?不过是得过且过,活一日算一日。不过,现在有些怀疑了……命,真的变了。】
沈棠听得一头雾水。
【变了?】
【恰如兄长命中注定被女人玩成傻子和被女人玩成傻子。】崔麋昨日跟崔熊谈话的时候,看到的画面跟今日看到的画面不同了。
这种情况是这么多年不曾有过的。
他思来想去,猜测是自己那句话的作用。
思及此,崔麋抬手看着掌心陷入沉思。
他当日跟母亲交代,虽然没有撒谎,但也没说全——他确实能通过气息看到一些零碎画面。被动,完全不可控制。这些画面不局限于已经发生的过去,还有模糊的未来。
彼时还年幼的他几乎被吓傻了。
他不仅能看到短命的自己,也能看到兄长跟他前后脚见阎王。除了他们兄弟,他碰见的所有人都活不过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父亲除外。他在天灾之前就变成坟茔了。
在这些画面之中,始终不见母亲踪影。
她和离之后就不曾回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葬身何处。
他也曾付出代价,试图改变。
天命,既定,不可违!
他跟兄长的死法也从被陨石砸死,改为被海浪卷走,葬身鱼腹。他试图插手身边丫鬟仆从的命数,结果也大同小异。仆从避开病亡死局,却在同一日回家探亲死于凶杀;丫鬟免于被祖母发卖的结局,被他放了卖身契归家,却在同一日被她的兄嫂卖给牙子。
他一度为此感觉痛苦。
不想与人接触,不想看到旁人。
甚至跑到外祖母清修的庙宇躲清闲。
外祖母整日礼佛修心,他几度好奇想开口问她,那个相貌跟母亲有些相似,给她坟头送祭品的文士是谁。修行尚浅的他哪藏得住心里话?他问了,外祖母望着佛像沉默。
她很轻易便接受他的特殊。
外祖母道:【顺应天命吧。】
【可这样的话,父亲,兄长他们……】
【人来世上都有自己的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何必强求?与其执着虚无缥缈的未来,化为执念,倒不如珍重当下。】外祖母捻着佛珠,淡声道,【血脉亲情也好,爱侣知音也罢,所有因果只在这一世。也许几年,也许半生……总有尽头。人心不可贪尽。】
贪婪必遭反噬。
【越想握住,越是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