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处理了祸首。
但祸首是谁,叫什么,翟乐不关心。
使者回来的时候只说是渠清书院一个夫子护犊子心切,主动站出来认罪,被王室火急火燎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使者提及这位夫子的时候,眼中有欣赏有叹息,也有嘲笑。
翟乐问他笑什么。
使者道:【那位夫子过于单纯了。】
适合生在世道平稳的时候,不适合乱世,而有史以来,又有几日世道是平稳的?
捋清楚这些的翟乐头疼揉着额角。
若论恩情,自己确实欠了这俩,于情于理也要报恩。但论立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己也是他们的敌人。翟乐用手指无意识挠着发,喃喃道:“可大恩如大仇……”
还真是不好搞哦。
心腹小心翼翼:“主上,可是要——”
说着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动作。
翟乐看着桌案上的情报,桃花眼泛起星星点点的异色:“一个受破府极刑,一个道心崩溃,即便与我有大仇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心腹道:“臣知道了。”
翟乐哂笑道:“你知道什么了?”
心腹看着他的笑容,隐约不寒而栗。
惴惴道:“主上仁慈。”
翟乐却道:“孤只知斩草除根。”
破府极刑又不代表一辈子没有希望,要是夏侯御想通了,不再单纯天真了,抵出性命了,岂不是给自己留了个隐患?顾德道心崩溃,鬼知道他什么时候顿悟将它粘回来?
或许,已经粘回来了。
否则又怎能在二丫那一箭下全身而退?
或许连他那日的出现也是带着目的!
仁慈?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念在当年解围之恩,可留二人全尸。
翟乐又看起了第三份情报,是沈棠如今这幅马甲的。这份资料跟前面两份相比,只能用寒酸二字形容。资料上面记载这具身体没有姓名,某地妓女与恩客一夕欢愉的副产物,几次堕胎堕不掉只能生下来。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被某个与其生母交好的暗娼收养。
头发稀少除了营养不良这个原因,还有便是她为了维护那名上年纪的暗娼,被前来捉奸的女方以及女方亲眷撕扯头皮。之后为了给暗娼治病,不得不行了偷窃之事,但没两日就落网了。翟乐看着内容发出冷笑:“不过是个羸弱的十岁孩子,怎么带得走三千两库银?”
栽赃陷害也带点脑子。
翟乐这些年见了太多黑暗套路,只用一眼便看出了猫腻。多半库房的钱早被硕鼠挪光了,正为做账一事发愁,结果撞上来一个傻子。一不做二不休,将亏空全部赖她身上。
一个妓女生的,暗娼养的野种。
死了也没人关心她怎么死。
千算万算没算到国家这么快亡了。
用来平账的工具人没来得及被问斩,曲国这边还要重启不清不楚的糊涂冤案,阴差阳错让她活了下来。至于什么杏林医士之孙女,家学渊源,全部都是这个孩子在扯淡!
这些话也不可能是她的主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德和夏侯御授意。
二人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翟乐望着外头天光,眸光森冷。
“记得做干净一些。”
“臣遵命!”
话分两头——
沈棠乐滋滋咧着个大牙领了双倍赏赐,她拒绝其他人帮忙,非得自己抱在怀中。
这份沉甸甸的重量真的太让她着迷。
康国跟北漠打完又干高国,荀贞这厮烧了自己多少钱?让她背负多高的债务?具体额度,沈棠都没勇气去看。本以为自己要还债到死,这辈子都摸不着属于自己的小钱钱!
万万没想到,子虚这边赚的钱居然不会被扣走!她单方面正式宣布,【子虚乌有】就是最牛批的文士之道,图南就是文士之首!
没!有!之!一!
不过,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察觉到身后跟着小尾巴,她笑容收敛。
“不能吧,这点赏赐翟笑芳都要抢回去?”
“玩不起你大爷就别玩啊!”
第1133章 掉马甲(上)
吐槽归吐槽,这些人的归属还需确定。
也未必是翟笑芳派出来的。
除非——
沈棠心念一动,脑中萌生一个猜测。
【难不成我哪里暴露了身份?翟笑芳猜到是我了?不,这个可能性不大,若他真猜到了,不可能蠢到派这么些小喽啰过来送人头。嘶——总不可能真是来抢回这笔钱?】
沈棠想着将箱子抱得更紧。
到嘴的肥肉哪里有飞走的道理?
同理,到了她口袋的钱哪有被抢的可能?
沈棠加快了步伐,忽视路上投来的异样眼光——尽管装赏银的木盒子很低调,没什么像样花纹,但毕竟是王庭用的玩意儿,木材也是上好的。沈棠抱着它,一副行色匆匆的架势,街头巷尾这些流氓混子哪里会不动心?
当即便有不长眼的彼此对视,跟了上来。
沈棠:“……”
这些偷鸡摸狗的混混来凑什么热闹?找死做什么?活着不好吗?他们有命跟上来,怕是没命活着回去!若是以往,沈棠还有闲工夫教一教他们做人,眼下没一点儿兴致。
她迅速拐进一个巷口。
混混怕跟丢人也急忙小跑上来,巷内空无一人:“呸,小贱人跑得挺快,追上!”
他们别的不行,消息门路倒是多。
当即抓来附近乞丐逼问,乞丐怕死,一五一十交代了——顾德和沈棠大庭广众之下将“偷儿”尸体,二人相貌各有特色,沈棠还不止一次出来活动,这让附近乞丐对她印象深刻,也知道他们三人大致的落脚点。几个混子得到想要的答案,将乞丐重重一推,踢飞破碗。
“算你识相,给爷滚远点。”
乞丐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儿。混混这话对乞丐而言等同于大赦,他顾不上屁股疼得难受,手忙脚乱将乞讨的碗往怀里一踹,再连滚带爬地跑开,嘴上还不忘感恩戴德。
几个混混循着方向摸了过去。
殊不知,暗中有人影悄然尾随。
吱呀,残破院门被人推开。
顾德正蹲在水井旁边拧干浆洗干净的布条。听到动静抬头,见沈棠怀中抱着一只木盒子,他扫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将手中布条放入木盆,准备将它们抖开晾晒。这间院子荒废太久了,墙垣坍塌,木具烂得差不多,他只能再牺牲一件衣裳做晾衣绳。
孰料沈棠上来一把夺走布条。
道:“别晒了,走。”
顾德先是左右张望,再跟上沈棠。
“大梨,发生何事了?”
“翟笑芳他玩不起!”
夏侯御听到动静想挣扎起身:“什么?”
沈棠道:“事情复杂,路上再说。”
夏侯御伤势很重,随意移动只会加重伤势,沈棠只能采取临时措施:“我先用文气包裹他的伤处,以免赶路加重他的伤势。情况紧急,先应付,转移到安全地方再说。”
顾德二人对视一眼,并无异议。
“我来背着子宽。”
顾德刚蹲下来,沈棠眸光倏地凌厉,探手如闪电。夏侯御只看到一道残影,跟着便是一道清凉“微风”吹拂鬓角发丝。他定睛再看,沈棠的手距离耳垂不到一指距离,五指紧握一枚箭簇。夏侯御循着这支箭射来方向,看到土墙被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孔。
裂痕顺着圆孔向外延伸,头顶落下灰尘。
轰隆!
小破屋倒塌,扬起数丈高的烟尘。
烟尘还未散去,冷光循着来时痕迹破空而去,这道光速度太快,快得弓箭手都来不及防御,这枚箭镞已经洞穿他肩头。杀手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位置。
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有人从烟尘走出。
是那个干瘦蜡黄的秃头女孩!
本就瘦到脱相、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的脸上,此刻布满森冷冰霜,狰狞可怖的模样连鬼见了都想打摆子。女孩语气平静道:“念你们是翟笑芳的人,我给你们指一条活路——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翟笑芳来也救不了你们狗命!”
潜藏暗中的杀手一阵无语。
他们就是主上派来的!
自然没人将沈棠的警告当一回事。
上头的命令是杀了夏侯御、顾德二人,没提沈棠如何。按照经验,自然是能不杀就不杀,但她非要阻碍任务,那也只能顺手做了。
他们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杀!”
杀手们兵分两路。
一路牵制沈棠争取时间,另一路直逼夏侯御和顾德!此地距离民宅太近,动静不宜过大,以免引起庶民恐慌,只能速战速决。三人围攻沈棠,剩余七人全部去追杀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