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不信。真没人隔三差五过来挖坟鞭尸?拆根骨头熬汤?】壮汉对此表示怀疑,险些惹恼哑仆被推搡出去。他讨了个没趣,不再多嘴,下山买了不少丧葬品。
【这么多年也没人给你供奉烧钱,想必在下面过得拮据,听着可怜啊。来,难得我来一趟,念在咱们以前主臣一场的情分上,这回给你多烧一些,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以当下的世道,说不定下次见面就是我下去了。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贿赂一下鬼差,说不定贿赂成了,你每天刀山火海下油锅能少遭点罪……不过呢,你也不要花太多。】
【你想想啊,我要是也死了,咱俩就都是没有后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没有后人祭祀烧祭品,手里面的钱用一点少一点。省着点用,说不定能撑到赎清杀业重新投胎那天。想想都可怕,还是不要死比较好。想我在人间威风凛凛,要风得风,当鬼跟你一样穷……】
一边烧一边感慨康国日新月异。
【呦呵,还有童男童女。】
【这几个也烧下去伺候你啊。】
郑乔这辈子貌似还没吃过穷困的苦。
【这里还有美姬俊才?也给你烧几对,你活着的时候尝不到,死后也乐一乐。】
看着被火舌吞噬而蜷曲的灰烬,壮汉想到郑乔那张脸,再想想这些粗糙纸人谜一样的大红脸蛋,郑乔要真能收到,真不知谁乐谁。
壮汉又抓了一把写着“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的纸人,一大摞纸人腰部位置画着红色横线,缀着的花押虎符分别配注“二品上中”和“二十等彻侯”:【这些高手也全部给你烧过去。你要嫌日子无聊就率领这些阴兵将地府也捅个底朝天,没事炸鬼玩,那多乐?】
哑仆看着壮汉给孤坟烧了半个时辰的纸。
误以为孤坟躺着壮汉的亲人。
转身去后厨拿点干粮出来。
孤坟跟前哪还有壮汉?
若非桌上多了几块金子,哑仆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忙冲着四下拜谢,心中想着下次下山买点祭品,也算是感谢这位好心人了。
壮汉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行程只字不提。
但对梅梦的行踪却了如指掌。
梅梦淡声道:“没有。”
壮汉一副“你不用瞒”的表情。
他这几天才联系上梅梦,康国方面还不知他潜入的消息,只要梅梦狠下心肠,不管她想要将吕绝一整个带回去还是一块一块带回去,理论上都能办到,顶多就是费点劲儿。
“此人确实有天赋,要是跟老夫一个年纪,老夫见他就得跑,但谁让他托生迟了这么多年?不管是杀了他还是废了他,都一样。”
梅梦斜乜了眼壮汉。
玩味道:“将军脑中只有这些?”
壮汉:“……”
“我们既带不走他,也杀不了他,正如你还没来之前,沈幼梨不也没杀了我?倘若我只是梅惊鹤,不过是当权者挥手就能烟消云散的蝼蚁,但我还是戚国国主的心腹,是西南分社的副社,亮了身份就不能直接动。暗地怎么做怎么说,明面上也要收着……”
所以吕绝就不能死。
或者说,今日不管谁来阻拦都不能死。
壮汉对此只是嗤之以鼻。
他最不耐烦这些阴谋算计。
“等沈幼梨知道你做了什么……”
梅梦阖眼道:“那只是计划的一环,我的圆满之路,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非得要圆满吗?”
以壮汉的经历来说,梅梦的文士之道不圆满更好,圆满的方式太容易招惹来忌惮。
“文士之道就是叩问本心,将军,你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阻碍而放弃武道吗?”
答案是不会。
壮汉知道自己再说无用。
随着车轱辘滚动带来的颠簸感,壮汉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无言。好半晌,梅梦被壮汉怀中掏出的册子砸中,册子落在她衣摆。
梅梦疑惑捡起。
只见册子首列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逆袭!开局监牢,天下朕为皇!》
落款是【五行缺德】。
梅梦脸上浮现几分怪异。
“将军还看这些?”
“什么叫‘还看这些’?雅俗共赏的东西,康国特产!老夫只是觉得有意思,里面一些观念非常合乎心意,写下这书的人必然是个高人。”壮汉含糊着跳过一些内容,将话题引开,“里面有个猜测非常有意思,说是世间女子修炼根源或许在于当权者,换而言之——”
壮汉正色道:“禁锢已经解开。”
梅梦没必要冒险圆满这个文士之道。
她将册子翻到壮汉做了备注那页。
良久,笑了笑,问:“你的意思是说,施加在我身上的禁锢解开与沈幼梨有关?”
计算她能修炼的时间确实符合。
壮汉道:“目前来看是的。”
梅梦垂眸将书册放到一边。
“但,她是她,我是我。她走的这条路,又有多少人能复制?戚彦青,沈幼梨最早成名在十二岁,孝城联盟时期,她是什么实力?她在此之前的十二年经历,世人又知道多少?她就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试问——几十年、数百年之后,王朝更替一轮又一轮,被打开的枷锁再度加身,世间有哪个十二岁女子,能复制一遍她走过的路?有复制的可能吗?”
复制的大前提——
拥有一定实力,才有资格登上孝城舞台。
这一身实力是一切的基石。
没有基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而我走的路……”梅梦睁眼看着戚苍的眼睛,一字一句,“即便没有沈幼梨,我也能成为文心文士。哪怕那本该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事情,总归有希望。”
“我要亲自走一遍。”
“证明它是可以被后人复制效仿的。”
“哪怕它本就希望渺茫。”
对此,壮汉发出了一声叹息,拍着大腿道:“当年要辅佐你,应该会更带劲儿!”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梅惊鹤身上这股疯劲比如今的主上更纯。
梅梦:“……不了,没兴趣。”
她能借势拥趸王姬上位,因为王姬天生就有着极高的起点,能顺应礼法获得一块不错的封地,待羽翼丰满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什么都师出有名,远胜白手起家无数倍。
若以自己为主,便少了最重要的“正统”旗帜,不管招兵买马还是其他都会受阻。
她可不是沈幼梨,被多方势力围攻算计还能打得有来有回,大多时间还占上风……
从这点想,沈幼梨这条路果真难以复制。
无法给予后人参考。
梅梦回答坚定,奈何壮汉不肯信。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以它为文士之道的人,又岂会甘心人下?
梅梦是窃钩者,窃国者?
抑或,她是诛杀二者的刽子手?
“姓沈的要跟永生教那俩玩意儿打起来了吧?”壮汉托着腮,百无聊赖,他想掺和一脚又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不能看热闹,可惜了。不过——看你的热闹也行啊。”
见证文心文士圆满文士之道。
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第1069章 煽风点火(中)
梅梦笑了笑,眼底泛起异色。
“看我的热闹也不怕丢了性命。”
壮汉却是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洒脱道:“你见过哪个武胆武者怕死的?武胆武者从踏入武道第一天就该有不得善终的觉悟。怕死就别走这条脑袋别裤腰带的路。老夫连郑乔的热闹都敢看,还怕你一个梅惊鹤的?”
梅梦:“……”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毛病。
但是吧,哪个武胆武者是看热闹死的?看热闹看死的,跟追求武道死的,能一样?
壮汉往后一仰,双手抱胸姿势。
颇有些混不吝的架势:“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会为了怎么死而纠结。在老夫看来,匹夫之死,君王之死,为了苍生大义赴死,还是喝水呛死,死就是死,没有什么高贵低贱区别。要说世上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那就是死!老夫怎么就不能看热闹看死了?”
战死沙场的武将就死得比他高贵?
他死他的,旁人置喙个什么?
梅梦:“……”
无奈看着理直气壮的壮汉,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闭眼在脑中分析各种细节,力求万无一失。这一局也是她近些年唯一圆满文士之道的机会,错过这次,怕是没下次机会。
壮汉也没有出声打搅她。
耳畔只听到车轱辘飞速滚动的响声。
直到车队要离开河尹郡地界,壮汉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冷不丁道:“……女君知道老夫最欣赏郑乔什么吗?哪怕在你们看来,这人烂得不能再烂,是要钉在耻辱柱上受千人万人唾骂的崽种,但在老夫看来,他却有一个优点,也值得女君多学一学。”
梅梦知道壮汉不会突然说这些话。
定然有什么目的。
便顺着问道:“什么优点?”
壮汉道:“他很清楚把握实力、机遇,不会被多余的感情所牵连。不管是万人之上的国主还是仅一人之下的权臣,保障他性命前程的,从来不是什么关系血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