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
将凑上来的少冲一把推开,略有些后怕地道:【你这死孩子!战场是能随便胡来的地方吗?刚刚差点儿一剑刺你身上了!】
少冲的表情不以为意。
六哥那点儿武力,自己就算站在原地,让六哥用剑随便刺,他也刺不穿自己皮肉。
方衍努力忽略少冲的表情,以免自己怒火控制不住。少冲则一边杀人,一边数数:【一个军功,两个军功,三个军功……】
少冲的脑子不好使。
他只会数十以内的数字。
数到十只能从一重新开始。
偶尔杀得忘情了,还会忘了自己数哪里。
他记不住就去找方衍。
方衍失了耐心,抬手给少冲施加【将者五德】言灵,让他去找共叔武那边玩儿。末了还不忘叮嘱:【敌人能杀就杀了,不能杀就将大将军带回来,驰援及时也有军功!】
只要不再数数就行!
少冲自然也感应到共叔武那边的气息。
他早就跃跃欲试。
眼前这些脆弱的蝼蚁激不起一点儿兴致,但没有六哥的允许,少冲也不敢跑太远。
得了特赦,一颗心立马飞过去。
但临走之前,六哥还是要叮嘱几句。
【十三,东西都带上了?】
即墨秋这会儿不在,少冲的病情只能靠珍贵的外物压制平衡。起初,方衍和晁廉还以为这个“珍贵外物”很难搞,孰料即墨秋从袖子掏出一尊仅有手指长的小小人像。
即墨秋认真道:【信吾神即可!】
方衍和晁廉:【……】
尽管他们都没有具体的信仰,看见佛寺和道观都会进去请几炷香祈福,主打一个信仰灵活,但即墨秋这架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即墨秋还在那儿布道宣教:【每天早中晚都要上三炷香,上香之后再唱个歌儿、跳个舞什么的,吾神平素就喜欢这一口……】
少冲挠挠头:【就像少白平日那样?】
即墨秋重重点头:【嗯。】
少冲道:【好,我信了!】
方衍和晁廉不敢信。
奇怪的是少冲自从信这尊邪神,哪怕即墨秋一连几天不在身边,少冲的精神状态都很稳定。方衍更倾向于将这个效果归结于心理作用,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血腥戾气本就容易引发少冲失控。
他带着这尊神像,方衍能安心一些。
于是,便有了少冲及时杀到救下共叔武的画面。少冲将人救下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得意。救援军功自己先拿下,再杀了龚骋,取了对方首级,斩将的军功也能收入囊中。
他用救援军功让六哥当大医。
再用斩将军功让十二哥当大将军!
方衍感受着少冲的气息。
确定对方情绪稳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随着北漠兵马被压制,后勤这边的压力也轻了不少,方衍终于能空出手作别的。待军医要找他的时候,他抬手施展言灵,一步迈出数丈。不顾众人担心,直奔前方作战最激烈地区。大老远就看到熟悉的武气光芒。方衍持剑杀向偷袭的北漠士兵,一剑穿喉。
熟悉武气在掠过他耳畔。
一击将视线死角的敌兵斩杀。
“六哥怎么来了?”小兵装扮的晁廉面露诧异,说完他又感受一番,没发现少冲,少冲气息离自己非常远,“十三人呢?”
方衍道:“抢军功去了。”
追杀重伤北漠武将而来的鲁继差点气疯。
因为她的目标被晁廉补刀搞死了!
晁廉远远见过鲁继。
“鲁副将怎么在这儿?”
鲁继:“……”
待这场混战进入尾声,杀喊声渐歇的时候,地平线尽头泛起鱼肚白,鲁继浑然忘了伤势和疲惫,率领兵马追杀十余里才不甘心地回转。虞紫则带兵赶回战场去接共叔武。
大军马不停蹄,强撑着疾驰。
众人面上心急如焚,心中却没多少希望。
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分出胜负往往是几十招或者几百招的功夫,实力差距越大,结束战斗时间越短。共叔武大将军怕是遭遇不幸。
尽管心中有这样的猜测,他们仍要过去。与其说是迎回大将军本人,倒不如说迎回共叔武的尸体,他不该也不能曝尸荒野。
虞紫眼眶布满血丝。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这会儿状态很不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文气波动,平凡得像是个普通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超过了极限,还未倒下,全靠心口憋着一股气。
终于——
视线之中出现被雷电夷为焦土的地方。
荒野之上,有两道身影。
随着太阳从地平线缓慢升起,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虞紫勉强看清两道人影的大致模样。一道人影坐着,一道人影站在一旁,手中武器没入脚边土地,背对着大军。
虞紫等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共叔武武铠。
“大将军——”
“大将军……呜呜呜……”
“大将军啊——”
有伤势比较轻的武将快马加鞭,距离共叔武十几丈远的地方踉跄跳下马背,狂奔而来。这一幕下,有人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哭声仿佛能传染。
从一个人哭,再到一群人哭。
最后是一军的人在哭。
坐在马背上的虞紫身形微晃。
此时,大将军的武铠动了一下。
兜鍪转向众人方向。
露出一颗雪白的颅骨。
这颗颅骨嘴巴位置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众人都熟悉的:“你们给我奔丧呢?”
第995章 哭丧哭早了
已知,世上没有两套一模一样的武铠。
又知,眼前这具骷髅架子穿着大将军的专属武铠,跟他们说话口吻还是熟悉腔调。
最后,求这具骷髅架子是谁?
共叔武一开口,在场所有人小脑都萎缩了。脸上的悲戚就僵在那里,唯余眼泪从眼眶簌簌滚落,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再被战场上的风吹干。吹着吹着,眼眶的泪也干了。
共叔武将武器拔起来。
啧道:“还真是来给我奔丧的。”
语气听不出多少喜怒情绪。
被共叔武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率先反应过来,她后槽牙都在哆嗦打颤,指着共叔武期期艾艾:“大、大将军,您是大将军?”
共叔武反问:“要看虎符验明正身?”
尽管他这会儿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也知道一具穿戴武铠还会说话的骷髅架子能止小儿夜啼,给人强烈的惊悚感。共叔武用白骨爪子隔着兜鍪挠挠头,其实他心头疑惑不比自己的部将少多少——他与恩人合力迎战龚骋那小子,没占什么便宜,但也没太吃亏,反倒是打到尾声的时候,龚骋莫名变了脸色,拼着被戳了两道四洞还断了裈甲的代价跑了。
龚骋一跑,诸位先祖也回去了。
共叔武看着先祖们,明明没了双眼的他仍有热泪盈眶的错觉,拍着今晚被龚骋击碎不知多少次的老父亲的肩膀,作势安慰,跟着转身,冲满面失落的少冲抱拳感激:【多谢壮士仗义出手!大恩不言谢,倘若有来世,龚某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人大恩大德!】
说完,给眼眶火焰汹汹的老父亲熊抱。
拍得骨头架子丁零当啷响。
通俗来说就是快拍散架。
共叔武此刻的心境澄澈通明,只剩坦然赴死的释然,好心情道:【阿父,儿子多年没见你了。哈哈哈,今日开始父子团聚。下了黄泉,儿子跟你和大哥一起不醉不归!】
老父亲眼眶中的火焰跳动几下。
扬起白骨手掌,差点将共叔武颅骨拍歪。
【别提你那个大哥。】
【一提他老子就来气!】
【别人祖坟冒青烟,老子祖坟进大水!】
围观的几十号龚氏族人默契挪开朝向。
跟着就听到一连串会拉去被审核的咒骂。
老父亲骂骂咧咧,从二儿子龚文问候到大儿子龚武,再问候龚武的儿子龚骋,早知道大儿子唯一子嗣是这么一个尿性,他宁愿憋着都不跟婆娘亲热,就算生下大儿子也将儿子阉了,省得搞出这么个不肖子孙,自己死了这么多年还被孙辈拉出来花式吊打,太孝了!
共叔武抱住了自己的颅骨。
听到老父亲口无遮拦,共叔武也逆反了:【这如何怪得了大哥?与其阉了大哥,还不如您老从根源上杜绝祸根,您说是吧?】
因为父亲常年在外打仗,一年到头不着家;母亲作为主母责任重,她不仅要打理龚府上下,还要当宗妇操持族中俗务,甚至要照拂父亲部曲家眷,上至矜寡,下至孤独,所以共叔武是他大哥一手操办着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