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心跳愈来愈急促!
终于,他猛地勒紧了缰绳。
共叔武不知道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胯下战马急促刹车,共叔武收紧缰绳控制战马转头,脱口而出:“不能走这边!”
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全部都是本能。
因为这会儿是在回营路上,大军虽有诧异不解,但也没人提出异议,有可能是前方斥候发现了什么,都老老实实准备调转方向。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鲁继耳朵捕捉到什么。
她召出一双重锤,抬头看天。
喝道:“有东西下来了!”
其他武将也反应迅速。
抬头的抬头,戒备的戒备。
唯独虞紫蓦地睁大眼,目眦欲裂。
她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物体,一瞬不瞬。紧握缰绳的双手不受控制发抖,牙根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悲声。共叔武一蹬马鞍,纵身高跃,挥出刚猛掌风将坠落的物体接住。
坠落的物体,是个人。
一个脖颈处有明显青紫,怪异扭曲的人。
稍微懂点的人都知道,此人脖颈是被外人用刚猛指力掐碎,颈椎骨无一幸存。失去骨骼的支撑,脑袋以诡异角度向下。他的双眼还睁着,似有余光未灭,怀揣着对人世的无尽眷恋。从穿着打扮来看,他是一名斥候。从相貌特点来看,还是十乌出身的斥候。
虞紫不知何时奔至共叔武身侧。
哑声道:“谁杀了他?”
斥候已经没了呼吸。
尸体却还保留着常人的温度。
明显是刚遇害没多久。
共叔武将这名斥候的尸体放了下起来,此时天空又落下两具尸体,也是同样死法。
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共叔武双眸死死盯着漆黑夜幕。
抬手化出武器:“滚出来!”
地平线尽头,点点火光似繁星般起起伏伏,冲着他们所在方向聚拢。共叔武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北漠兵马,而他们的大将先来一步出手斩杀己方斥候,还以斥候尸体挑衅!
虞紫收回落在尸体上的视线。
隐约泛红的眼眶布满森冷杀意。
空无一人的天幕,一道武气流光加速冲地面坠落。轰的一声,流光落地瞬间,激起黄沙劲风。地面也在这股压迫下震颤不止,犹胜地龙翻身。黄沙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随着黄沙飞散淡去,人影逐渐清晰。
共叔武的神色从凝重戒备,逐渐转为茫然、诧愕、震骇和无尽失望,最后定格在毫无波动的冷漠。尽管黄沙之中走出的武者只剩成熟和坚毅,不见少年的稚嫩,但那张面庞是共叔武频频梦见过的,熟悉到骨子里。
只需要一眼,他就认得出来对方。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失望。
三名斥候皆是此人杀的。
他的侄儿,龚骋。
当年那个躺在襁褓,被他抱在怀中轻哄,会吮吸指头咯咯笑的雪白婴儿,长成了眼前的模样。倘若大哥还在人世,他不知道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痛更多:“龚云驰——”
云驰这个字,是他跟大哥想了许久的。
龚骋没想到自己身份被人一语道破。
不过,也没多惊讶。
沈幼梨帐下有不少人都见过自己。
他只用看一眼共叔武等人浴血奋战过的模样,便知道那支辎重兵马保不住了,也不需要去支援。龚骋视线落在共叔武的身上,后者戴着面甲,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刚毅的眸。
随口问:“那批粮草如何了?”
虞紫恨声道:“毁了!”
共叔武长臂一展,将虞紫往后挡了挡。
死的三个斥候,有一个是虞紫私属护卫,是她当年从十乌奴隶交易市场买回来的。那时候的他奄奄一息,不像是能活下来的样子。虞紫给他找了医师,其他的听天由命。
未曾想,此人求生意志强大,硬生生扛过生死大关,此后一直追随虞紫,报答救命之恩。尽管他的修炼天赋不高,但却是一棵极好的斥候苗子。稍作调教就不逊色寻常斥候,这些年只要虞紫随军,他必然出现阵前。康国稳定后,他也帮着培养了不少出色斥候。
虞紫本想将他调到自己身边。
不过,他不肯。
一直到今日,殒命阵前。
再厉害的斥候,也瞒不过十八等大庶长,更别说从对方杀招之下生还,所以死了。
龚骋并未在意自己杀的人是谁,不仅是他,其他武胆武者杀人之前也不会特地问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虞紫的情绪激不起他一丁点波澜:“粮草毁了?是烧了吗?”
若是焚烧粮草,他迟来不止一点半点。
自己路上也没耽误时间。
要怪只能怪北漠这边情报太慢了。
共叔武道:“没烧,只是投毒罢了。”
这话是对着龚骋说的,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龚骋带来的兵马。从火光距离来看,北漠兵马全力行军赶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己方若想有生机,只能留人断后拦在龚云驰。
若等北漠援军抵达——
己方兵马怕是要葬送此地。
跟北漠打团战不怕,怕的是北漠这边有个十八等大庶长坐镇,两方交锋,胜负几乎没有悬念。这些念头在共叔武脑中徘徊一圈,他就做出了抉择:“龚云驰,在下与你父辈他们有些渊源,知道点你们龚氏的事情。”
龚骋皱眉看着共叔武。
自从决心帮助图德哥报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免不了碰上“熟人”,也做好了被对方指着鼻子骂不肖子孙的准备。只是,这话从共叔武口中说出来,他却莫名有些不适。
“前辈是想说什么?”
龚骋压下内心的异样和酸涩。
叹气道:“想替龚氏清理门户吗?”
共叔武摇头否了这个说法。
“在下并非龚氏之人,有什么资格替龚氏清理门户?你只要对你的选择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先祖,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共叔武对侄子没什么憎恨情绪,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龚骋这些年遭受的磨难苦处,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没资格以叔叔的身份对他横加指责。龚骋作为成年人可以替他自己的选择全权负责,只要他自己不后悔!
共叔武这番话出乎龚骋的意料。
口气缓和:“那是想说情?”
也不是不能放水通融。
只要不是做得太明显就行。
龚骋这话发自真心,毕竟他摆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便道:“杀一半放一半也行。”
再摆烂也不能全部放走。
可落在共叔武耳中却是另一番别样滋味,他看着眼前相见不相识的侄儿,眼神平静中添了失望:“在下想请教,龚大庶长!”
共叔武开口邀战。
龚骋就不得不应下。
这是基于武胆武者最基本的尊重。
但,龚骋还是要提醒他。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即便是用性命拖延,你又能为他们拖延几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话很残酷也非常现实。龚骋若是动真格,共叔武顶多招架五招,必死!
共叔武冷笑:“这就不用大庶长操心!生死有命,若能战死此地,亦能含笑九泉!”
他下令让鲁继带着兵马撤退。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龚骋。
龚骋道:“何必呢?”
北漠追兵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
共叔武的举动改不了结果。
鲁继眼眶爬满血丝,心中悲愤交加,但还是咬牙受了命令,一把拉起虞紫上马。
“撤!”
大军撤离,【将者五德】加身。
虽不是五德齐出,但也足有四道。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文心文士也不算多见,龚骋冲着源头投去目光,正对上虞紫凶恶森冷的眼神,他道:“很出色,但可惜。”
因为起步晚,女性文士稀少,其中出类拔萃的更少,眼前的虞紫显然是其中一员。
今夜陨落,确实可惜。
他并未抢先出手攻击共叔武。
共叔武也没出手,但,他的气势却以不正常的速度节节拔高,很快便冲破了十三等中更巅峰该有的上限,还在不断往上攀爬。
龚骋道:“秘术?”
这种基本就是拼命的压箱底了。
即便龚骋不下杀手,人也绝对活不下来那种。共叔武并未开口应答,周身天地之气以他为中心形成旋涡,引动飓风,附近石块地皮也被卷上了高空。反观共叔武,他此刻面色潮红,肌肤泛起不正常热度。铠甲之下的内衫很快被狂涌汗水打湿,又被热度烤干。
湿了一轮,干了一轮。
缕缕氤氲血雾自铠甲下冒出。
最终,共叔武气势在十五等少上造巅峰停下来,抬手一抓,环首大刀凝聚掌心。刀锋雪亮,削铁如泥:“云驰,你怕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