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你才真正认识到,之前的自己究竟有多残忍。
“自从遇到您,卡斯珀先生就多了很多情绪。我真的很惊讶,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卡斯珀长官了,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鲜活的一面。但有时候,您对他实在……啊、黎安女士您怎么哭了!我不是责备您的意思……”一旁的麦肯还在絮絮叨叨追忆往事。话说到一半,无意间一偏头,看到你睁着眼不断流泪的模样,他当即大惊失色,原地蹦起,围着你陷入了手忙脚乱。
闭锁多日的情绪闸门一旦拉开便再难关闭。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你的眼中滚落,在你沾满沙土的脸上划出一道道形似疮疤的深痕。
你就这样无声地哭着,直到夕阳坠落,夜风渐起,新一轮风沙糊在你脸上、身上,把眼泪和伤痕通通掩盖。
不知哭了多久,泪眼模糊中,一抹明亮的红光倏地划破黑夜,越升越高,在半空轰然炸开,一边坠下一边爆燃。强烈的光芒穿透泪水,在你视网膜上留下过曝的光斑。
那个方向是……
你睁大眼,愣愣看着红光落下的位置。
它的正下方,正是你守望了一天一夜的地下洞穴。
“是搜救队的闪光弹!”迟钝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麦肯副官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一双手按上你肩膀,你听见麦肯跟你说:“黎安女士,您先在这里等待一会儿,我过去看看,是不是布兰特他们带着长官出来了。”
但你除了“有人出来了”以外,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视野还没完全恢复,看什么都是模糊糊一大片。不过不要紧,荒原最好的一点就是地势平坦,没什么障碍物。听到麦肯远去的脚步,你丢掉碍事的毛毯,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越往前跑,周遭的声音越多。
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叫。武器碰撞的铿锵,无人机的嗡鸣,医疗机器人的电子播报声……鲜红的信号弹唤醒了沉睡的地面基地,将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个曾吞没无数生命的地下洞穴。
瘦弱单薄的身体严重拖慢了你的奔跑速度。
当你剧烈喘息着,拨开一堵堵人墙,一瘸一拐,狼狈无比地跑到洞穴入口时,这里已经拉起了一圈警戒线。
明亮的灯光下,你看到好几个眼熟的年轻士兵,正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个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金发青年。
诺兰……是诺兰吗?
你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一个名字几乎要喊出口。
就在这时,虚弱的青年若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冥冥中仿佛有股奇特的力量,牵引着两道目光跨越无数阻隔,在空中相遇。
未错认那双眼底的狂喜与哀痛,雀鸟一样飞扬的心沉甸甸坠了下去。即将落进泥沼时,它被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接住。
诺兰没有回来,那是卡斯珀。
可至少,他还活着。
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于绝望中无声吐绽新的枝芽——
“欢迎回来,卡斯珀。”
第75章 番外三十三 另行婚配
你翻过警戒线, 挤开一个又一个人,艰难向卡斯珀的方向前进着。
一开始,还有人喊着“前方是戒严区”、“未经许可不得靠近”等话, 大声呵斥, 甚至伸出胳膊试图阻拦。但很快, 从你的目的地陆陆续续传来另外的声音。
“别拦着,让她进来!”
“这是伤者家属, 伤者要见她!”
于是你受到的阻力开始减小, 警戒线旁的守卫不再阻挡你的去路,当他们发现你看不清路, 走路不稳差点跌倒时,甚至有人善意地用枪托扶了你一下。
你对那人道了声谢, 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行到半路, 麦肯副官终于从乍见长官的喜悦中回神,慌慌张张跑过来接你。
你被他半扶半拽着带到了卡斯珀身边。双眼的视力这时候已经恢复泰半, 你跪坐在青年身边, 看到了一个狼狈、虚弱、奄奄一息的卡斯珀。
他受了很重的伤, 身上的作战服沾满了血和尘土。一条腿骨折, 以扭曲的姿态摆放在担架上。靠近你这边的左臂被不知什么动物啃噬,露出下方白森森的骨头, 因为拖延太久,伤口边缘已经因感染而腐烂, 不断向外渗出黄色的脓液。
生长在和平环境,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狰狞的伤口。刺眼的鲜红化作刀刃狠狠刺进你双眼, 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你捂住嘴巴,努力忍住哭泣的声音。
“黎安……黎安……”简易担架上, 卡斯珀低声呼唤着,左侧伤臂艰难地朝你的方向探出,试图握住你的手。但他实在太虚弱了,胳膊抬起几次,都在半路无力垂落。
“我在,我在的!”你赶紧凑上前,回握住他的手。
两只手相握的那一刻,你被掌心冰冷的触感吓了一跳。这不是你第一次触碰卡斯珀的手,记忆中,他的手掌总是滚烫而干燥的,带着独属年轻人的热度,抓着你的时候,每每让你产生无处可逃的窘迫感。
他绝不该是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他还好吗,他会和诺兰一样离你而去吗?
强烈的恐惧与悲痛袭上心头,你不自觉收拢双手,将卡斯珀的手拢在掌心,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把他焐热。
“……对不起,黎安……没有、带回哥哥……”你听到他从喉咙口吐出断断续续的话。
!!!
即便早已有预感,实际听到这个噩耗,你仍像当头遭受了一记重锤——诺兰没回来。他永远留在了洞穴里,再也回不来了……
可你甚至没有时间慢慢消化这份悲伤。因为下一秒,你感到掌心一空——担架上的卡斯珀强撑着说完哥哥的事,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长官,长官,快醒醒!医生呢,怎么还没来……”
“伤者的情况很糟糕,需要立刻抢救!”
“快来人……”
因为卡斯珀的昏迷,周围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乱。
基地的医护人员急匆匆赶来,将卡斯珀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一亮就是一整夜。到了第二天上午八点多,紧闭的门终于打开。满眼血丝的医护人员推着沉重的医疗舱从里面走出,告诉等待了一夜的人们,卡斯珀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
“但伤者还需要再在医疗舱里休眠至少两天,等待坏死的肌肉和骨头重新长好。”
消息传出,等候在外的亲卫兵们纷纷发出兴奋的欢呼,就连沉稳如麦肯,也没忍住握紧拳头,用力跺了跺脚。
大家都在为卡斯珀的幸存而高兴。
能在缺少食物与武器的情况下,在危险重重的地下洞穴坚持七天,卡斯珀真的十分强悍,也相当幸运。
你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当你透过医疗舱半透明的舱盖,看到沉睡其中的金发青年时,一阵心悸袭来,你撑住墙面,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抹温柔微笑的年轻身影。
“黎安。”那个人满含笑意的呼唤声犹在耳边回荡,再睁眼时,你面对的,却是一个早已没了他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庆贺卡斯珀的平安,却没人记得死在了洞穴里的他。
诺兰,诺兰……你的诺兰……
“呜呜……啊啊啊……”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当痛苦堆积到临界值,理智崩溃,你松开扶着墙面的手,任身体顺着瓷砖滑倒在地,捂着眼睛,毫无形象地嚎哭起来。
……
你再一次病倒了。
布瑞尼有些担心,先后找过好几个医生,他们看过后,都说是情绪起伏太大,加上身体太过孱弱导致的,没什么特效药,最重要的是放宽心。
放宽心,放宽心……说起来简单,可你怎么放得下?!
你的诺兰,他是那样好的人,却走得无声无息,直至死亡都无人在意。如果连你都把他遗忘了,他不是很可怜吗?
诺兰,诺兰,你的诺兰啊……
你放任自己沉浸在往日的甜蜜回忆中,双目紧闭,不愿醒来。
探病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迷迷糊糊中,你听到过布瑞尼无奈的叹气声,听到有人问医生你多久才能醒,听到为你擦身的护士惊呼你瘦得身上没有一点肉……无数的声音响起在你床边,又被海绵一样沉重绵密的梦境过滤。
直到那一天,麦肯副官严肃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炸响:“黎安女士,快醒醒!卡斯珀长官因为您被帕拉提斯关起来了!”
“哗啦!”,梦境的天空轰然碎裂。
病床上,烧了三天的你睫毛颤动,缓慢睁开眼。
你对上的是一张满是焦急的脸。
“卡斯珀他……怎么了?”
……
临时搭建的审讯室里,几名身穿帕拉提斯执法部门制服的人正坐在聚光灯前,满脸不耐地望着对面被拷在合金桌椅上的年轻Alpha。
“还是不肯交出黎安女士吗?”
“根据联邦《战时特殊法律》,为促进资源合理分配,保障Omega婚育权,已结婚但未生育的AO伴侣中,Alpha一方意外死亡时,帕拉提斯健康委员会有权对Omega方进行身体检查,若该Omega未被彻底标记,则双方婚姻将被视作无效,伊甸园会重新接管该Omega,协助其另行婚配。”
“尽管健康委员会因为您的阻挠,没能成功取得黎安女士的身体数据,但根据帕拉提斯收集到的情报,我们有切实证据证明,她完全符合《战时特殊法律》第十八条第三款描述的情形。由此,我们认为黎安女士与诺兰·弗洛伦斯先生的婚姻无效,希望您不要再为一个无关的人继续负隅顽抗了!”
执法者们你一言我一语,或劝说或威逼,企图让桌前的青年松口。然而,无论他们怎样威胁,卡斯珀始终没有服软。
大病初愈,他脸色苍白,身上多处还绑着绷带,看上去似乎风一吹就倒。然而,当他面无表情坐在审讯桌前,与执法者们对视时,人们却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高山俯视的错觉。
这就是联邦顶尖Alpha的气场吗?看来这场审讯要持续很长时间了……
就在执法者们因卡斯珀的不配合而苦恼时,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长官,外面有位自称黎安女士的人找您。”
声音透过门缝传进屋内,审讯室里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反应最激烈的是被拷在审讯桌前的青年。听到黎安的名字,他下意识想要站起,可青年的手脚早已被铐住,动弹不得,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一味撞击得桌椅咔咔作响。
“她怎么会过来……你们对她动手了?!这是违规的,我会向联邦监察局举报……”
“您在说什么呢,黎安女士是自己主动过来见我们的。”执法者的长官听完门外的汇报,转过身,圆胖的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看来黎安女士并不甘心被您控制……说不定她早就受够了和弗洛伦斯家族的这段婚姻,希望我们帮她寻觅更好的Alpha呢。”
“让黎安女士进来吧。”胖长官朝外吩咐。
说完转过头,对上卡斯珀憎恶愤怒的眼神,他吓得差点原地蹦起。反应过来后,羞恼于自己的畏惧,胖长官想了想,又让手下取来口枷,替审判桌前的卡斯珀戴上。
“抱歉了,卡斯珀长官。但我们也是被迫,若是不这样,万一您大吼大叫甚至出言威胁,吓得黎安女士不敢说真心话,那可就不好了。”
“唔唔……唔……”
审判桌后的卡斯珀越发狂躁,眼神凶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坚固的特制合金桌椅在他的挣扎撞击下,不断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听得人心底发寒。
你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房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黎安女士,你好,我们是帕拉提斯对外执法部队的。我是队长葛林……”
“麦肯副官告诉我,你们是听说诺兰已死,来回收我的。”你不耐烦听那些没用的话,直截了当开口打断了胖长官。
胖长官夸张地摇了摇头:“哦,回收,这个词用得可真粗鲁。我们帕拉提斯一向致力于保护广大Omega的合法权益,您和诺兰先生没有孩子,他甚至没能完全标记您,我们带走您,完全是为您的幸福着想。”
他本以为你会顺坡下驴——毕竟,在他看到的资料里,诺兰·弗洛伦斯是个身体素质极差的Alpha,世俗意义上的“瑕疵品”。这世上应该没有Omega会愿意和那样的Alpha共度一生。
但你拒绝了他。
“谢谢你们,但我和诺兰真心相爱,即便他不在了,我依旧是弗洛伦斯家的一份子。请恕我拒绝你们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