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然大物从书包里拎起来了一条银项链，想要扔掉。

　　姜小牙叹气：“哎呀妈咪，小牙要攒钱呀。”

　　它问她，攒钱做什么？

　　姜小牙要攒钱上幼儿园啊！她打算自己攒够了钱就去找幼儿园的老师通融一下上学的事情。可能要多攒点。那个什么，送好处来着，很复杂的。

　　而且，等到妈妈老了，抓不动水鬼了，姜小牙还要给它养老的。只是她发现妈妈吃的太多了，一天不知道要吃多少只水鬼。她感觉到了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也不知道能不能靠捡垃圾暴富，于是趴在水泽怪物的头顶叹气。

　　它问她，她就说：妈，你不懂。

　　终于，在某个早上，姜小牙从废墟下面翻到了一块巴掌大的黄金！

　　姜小牙有钱去上学了。她兴冲冲地让水泽怪物带她去人类基地——小孩抱着书包跑去了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银行的地方，把书包交给工作人员。结果被告知现在黄金已经不流通了。

　　姜小牙像是一只被雨淋湿垂头丧气的小狗。

　　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看见了水泽怪物，就跟在了它的身后。

　　水泽怪物当然都看在眼里。

　　它停下了跟着姜小牙的脚步，低头凑近姜小牙，鼻子都要凑到了她的鼻尖。

　　它赫赫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它？

　　姜小牙立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姜小牙打算过段时间就告诉妈妈上学一点意思都没有，然后找个理由告诉妈妈她辍学了，要继续家里蹲。

　　她和往常一样被水泽怪物送去上学，一进幼儿园，就跑过去蹲在滑滑梯下面玩球。

　　不过，小孩太矮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上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水泽怪物应该生气的。作为猎食者，它厌恶欺骗；作为监护人，它感到了不被这个小不点信任。也许它并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但是姜小牙可以告诉它，它会试着去学。因为不信任，庞然大物愤怒又伤心。可它看见了姜小牙小小一只坐在滑滑梯下面，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孤单地玩着那个小球。

　　愤怒就这样消失了，慢慢地变成了那种名为无奈的复杂的情绪。

　　姜小牙往滑滑梯下面一蹲，就对上了庞然大物的绿色竖瞳。

　　它看了看姜小牙，表情变得非常凶狠，朝着她的脑门伸出了手。

　　小孩以为妈妈可能要打她的脑瓜了，立马抱住了脑袋、打算提前装哭。

　　但没有被敲头——那只大手粗鲁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笨！

　　姜小牙是个笨蛋。

　　水泽怪物拎起来了她的书包。

　　姜小牙跟在它的身后，亲亲热热地说：“嘿嘿，妈咪既然都这样了，那我们明天去搜物资吧，不要去上学了。”

　　但水泽怪物只是走在前面，没有说话。

　　要是几年前刚刚捡到姜小牙的时候，这只水泽怪物会直接用沼泽淹没那片地区，在死亡的威胁下，姜小牙当然可以进去上学了，那是极为野蛮直接的做法，小孩的处境也会变得很不安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比从前要聪明了很多。它慢慢地意识到，要养大姜小牙、给她提供稳定的生活来源，那座人类的基地毁掉了会很麻烦的。

　　春天幼儿园是隶属于基地研究所的附属幼儿园，而负责教育板块的，正是研究所的负责人之一，许千钧。他总习惯最后一个离开，今晚也不例外。暴雨倾盆的夜晚，许千钧正准备锁门，忽然脊背一凉。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他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走廊的尽头，是一双并不陌生的绿色竖瞳。这几年里，基地能够监测到那片沼泽里磁场波动的变化，那些疯涨的数值代表着那个盘踞在废墟深处的怪物，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没人知道这个恐怖的存在会不会对基地出手、这片末日里的净土能够存在多久。黑色禁区里，它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许千钧怎么也想不到它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好像单单是来找他的。

　　长发的诡异生物缓缓地走了过来，庞大的影子显得无比危险。空气变得稀薄，那几乎濒死的体验让许千钧头皮发麻。但在几分钟的对峙后，他没有被杀死。反而，他的面前被丢过来了一只高阶水鬼。

　　水鬼的头颅被剖开，里面是一枚深黑色的晶核。

　　他恐惧又惊讶。人类发现水鬼的脑袋里有晶核也是近两年的事情。他们发现这些晶核可以滋养精神力和精神体，但只有数量很少的高阶水鬼头颅里有。那枚黑色的晶核是非常珍贵的。

　　那双绿幽幽的恐怖眼睛盯着他，发出了让人听不懂的赫赫声。

　　他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连续三天门口都会出现一具水鬼的尸体和晶核。许千钧死里逃生后，想要将这件事上报，但每当他想要发消息，就会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在死死盯着他。最终，在这天的傍晚，许千钧还是鼓起了勇气，独自留在了研究院。

　　在那个暴雨的夜晚，索命般的敲门声响起。

　　他颤抖着打开了门，看见了那个恐怖的水泽怪物。

　　大门彻底打开。

　　水泽怪物从身后掏了掏。

　　掏出了身后的小孩。

　　喏。

　　它推了推，把姜小牙推到了许千钧的面前。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毁灭——也许是小比格！

　　最终，许千钧选择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他很清楚，一旦这个小孩受到了伤害，这座基地都会被那只恐怖的怪物摧毁；而那只水泽怪物找到他，是因为它可以轻易地拿捏他的性命，高阶晶核又对于研究所足够珍贵——这是一次威逼利诱、等价交换。

　　于是，在某种心照不宣下，许千钧给那个小孩办理了户口、入学手续。

　　幼儿园面试很成功！

　　姜小牙还得到了许老师塞过来的一把糖果。小孩发现不需要自己去捡垃圾就可以上学，不需要妈妈和人类决一死战就可以得到合法的户口，她小小的脑袋里那些天塌下来的困难事，妈妈都能够解决掉。

　　这和姜小牙从前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从前她觉得妈妈是一只沼泽里的怪物，可能它很强大，但也许不那么聪明、有点迟钝，还看不见——姜小牙要努力长大，当妈妈的眼睛。

　　然而现在，在回家的路上，姜小牙发现妈妈的肩膀好像比从前更加宽阔了一些。

　　它不再浑浑噩噩，每天蹲在沼泽里发呆像是一只大拖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稳重又可靠。

　　大概是那一只小狗轻飘飘的重量，落在心上就是沉甸甸的责任。让这只过于年轻的怪物不得不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水泽怪物还是警告了姜小牙，她要是再瞒着它什么事，它就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喂水鬼。

　　小孩嗯嗯地点头。

　　从小到大，姜小牙的人头都落地一百回啦！

　　现在姜小牙又长出来了一百零一颗脑袋，可以趴在妈妈的肩膀上。

　　姜小牙长大了一些，不再是三岁小孩了。

　　但少年的肩膀也变宽了。仍然可以稳稳地让她依靠着的。

　　……

　　就这样，姜小牙顺利地开始了幼儿园的生活，小孩一走，沼泽里也清净了许多。

　　自从养了姜小牙之后，水泽怪物每天都有很多的操心。幼儿是很麻烦的，一不留神就会死掉，头疼脑热避免不了，尤其是小比格活泼好动，似乎就更加难养一些。

　　这只年轻的沼泽怪物其实暴躁又缺乏耐心，就这样妥协着，拉扯着她长大，把她送出去就像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它终于从带孩子中解脱了出来，可以做很多事了。

　　但粘人的小比格不在家了。沼泽里又像是很久以前一样，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雨声。它时常下意识地去找姜小牙，走到一半才想起孩子上学去了。

　　像是被小狗搬走了心里的所有的家具，空落落的。

　　但幼鸟总是要离开巢穴，学会飞行的。就像是它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独自在监狱里生存着，在磨砺过后才能成为这片沼泽里的食物链顶端。

　　它这样说服着自己，像是一棵寂寞的大树一样在雨中穿行。但偶尔撞到了大树，它不会像是从前那样赫赫了，它只是会开始想念自己的小牙。

　　不过，也慢慢地习惯了等待她回家的感觉。

　　就像是在漫长的雨天等待一次天晴。

　　小狗放学回家了，她飞奔过来了。

　　它的雨就停了。

　　姜小牙上学后水泽怪物就有时间去更远的地方了。它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荒废的城市，搜寻更多的高阶水鬼，取走它们的晶核。它知道只要吃掉的越多，它就会越大、越强悍。在路上，它遇见了一队死伤差不多的小队。这不过是末日里最常见不过的一幕，这只无情冷漠的怪物，当然只是瞥了一眼就想要路过的。

　　但突然，那个高大的水泽怪物停了下来。

　　它朝着他们走过去，蹲在了那个女人面前，指了指她的包里的一条红格子的小裙子。

　　末日降临，人类社会的很多生产线都停产了，基地的库存里都只剩下了宝宝穿的衣服，但姜小牙长得比去年高了，已经穿不下了，在基地里像是姜小牙这么大的小孩只能穿大人的库存衣服改的旧衣服了。可是水泽怪物不喜欢姜小牙穿旧的东西。

　　它可以救她一条命。条件就是那条崭新的、漂亮的小裙子。

　　它慢吞吞地往前走。

　　不知不觉的，说好的搜刮高阶水鬼，又开始找合适的小礼物送给姜小牙。像是走到哪里心里都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等到带着漂亮的小裙子回到了家里，姜小牙果然超级开心，飞奔过来要蹭它。

　　水泽怪物把她拎远一点。它赫赫地警告她：

　　都快四岁了，不许撒娇了！

　　她嘿嘿地笑，凑过来用脑袋拱它的掌心。

　　然而，失落还是无时无刻的。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它听着她说起来在幼儿园里的见闻，想起来很久没有听见她妈妈长、妈妈短了。上了幼儿园之后，小孩就不再围着妈妈转了，她的世界里出现了朋友、玩伴，老师。

　　丰富多彩的世界在小孩的眼前展开。

　　她在幼儿园里遇见了那个和她一起打雪仗的小女孩小婵，小婵就成了她的好朋友，两只小鬼头经常凑在一起分享贴纸、讨论新播出的动画片。

　　姜小牙不再热衷于给妈妈的脑袋上插花了，她每天都惦记着和小婵一起玩滑滑梯；

　　姜小牙的幼儿园小班的老师叫做芳芳老师，姜小牙非常崇拜美丽又聪明的芳芳老师，一回到家里，开口就是芳芳老师说，芳芳老师讲——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的芳芳老师是真理。

　　水泽怪物从前很想要弃养姜小牙。

　　现在它感觉自己被姜小牙弃养了。

　　失落就像是潮水般袭来。

　　它看见了电视机上说要关爱空巢老人。

　　它戳了戳姜小牙，让她看电视。

　　小孩一头雾水。

　　喏，要关爱空巢老人。

　　也关爱一下失落的妈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