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又道:“但陆记价格最低。”
沈妩看了他一眼,然后翻了翻五位评委们的打分情况,心里立即有了数。
她将标出信用度的评分指给王筹看,“与其他四家商号相比,陆记的信用度是最差的。”所以陆记价格最低,但最终的综合评分却并不是最高。
沈妩觉得白家商号中标没有任何可疑议之处。
“价格才是关键,不是吗?”王筹看着沈妩,反问道。
沈妩蹙了蹙眉,耐下性子解释,“陆记此前有过拖延供货的不良记录。”
这批军服被褥是要在规定的时间赶制出来的,如果原材迟迟不到位,对他们的工期将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商户敢拖延官府的货物。”王筹还是坚持选陆记。
两人意见不统一,沈妩只好看向沈父。
她道:“发招标涵的时候已经定好了招标规则,此时反悔,对官府的公信力不是好事。”
沈父神色一动,还未说话,王筹就道:“据我所知招标涵并不是以官府的名义发出去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代表的就是官府。如果此时官府反悔,伤害的不仅是自己的公信力,还有她沈妩的信誉度,以后她说话谁还会当回事。
眼见两人争执不下,吴同知忙出来打圆场,“年轻人有意见是好事,不过此事的确还需从长计议。”
“大人?”他说着看向一旁的沈父,询问他的意思。
沈父看了沈妩和王筹二人一眼,最终定下三日后公布结果。
沈妩只能暂时作罢,准备出去安抚正等结果的商户们。
“沈姑娘。”王筹跟了出来,对沈妩道:“沈姑娘,我方才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针对你的意思。”
沈妩也不觉得他在针对自己,毕竟无冤无仇的,何况此前他们还相处的很融洽。
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介意。
王筹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说道:“我已经与沈大人说好,休沐日会上门拜访。”
这是说会作为沈父的故交子侄上门,而不是一县令官。
沈妩笑道:“见到你我大哥一定很高兴。”
这时,沈诺急匆匆找来,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说道:“五姐姐,你快去看看吧,几位商号负责人一直在问是不是出事了?”
沈妩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别急,我去和他们谈。”
说罢,对王筹点了点头,就往不远处的投标商的座位走去。
王筹没有立即回席,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沈妩在几位商户代表之间镇定自若的说了什么,然后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场面就被控制住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应付不来的。随即又想到她连狼都不怕,这样的场合又算什么。
“文宰兄?”沈诺一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王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官服,不由惊喜道:“早就听父亲说文宰兄中了,你这是……任宝丰县县令?”
王筹点头,他看到沈诺也很高兴,可惜今天场合不对,两人不能多聊,只好约定下次王筹来家里吃饭。
……
今日的招标会举办的还算圆满,除了最后的中标人选还没有定下。
不过沈妩后来冷静下来,就不怎么担心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沈父对自己的补偿,既然说了让她全权处置,就不会中途再反悔。
因此,回家后她再没有找沈父说什么,第二天直接去窑厂查看新瓷去了。
沈父知道她出门了,不禁笑道:“这丫头倒是淡定。”
安氏好奇出了什么事,沈诺便将昨日招标会上发生的事说了。
安氏一下子对这个宝丰县县令的印象不好起来,问沈父:“他不是你同年的侄儿吗,说起来两家是有交情的,他怎么还拆我们阿妩的台?”
沈父倒是很理解,“年轻人就事论事,不是特意针对阿妩的。”
“那也不能让阿妩难做,明明是白家商号分数高,结果最后选了陆记,这以后谁还会把我们阿妩的话当真?”
安氏说着看向沈父,“你可不能向着外人欺负女儿啊?”
沈父无奈的点头,“知道知道。”
安氏这才满意,于是和沈父说起沈妩新烧的瓷器,“说是让我用新瓷待客,也不知合不合适?”
话虽如此,心里却打定主意,这次宴会一定要用新瓷。就算不合适,量也没人敢说什么,谁叫自家老爷官职是这汝州最高呢。
“这么快就烧好了?”沈父有些惊讶。得知今日新瓷就能运回府,便决定晚上要早些回来。
事实上,沈妩烧的新瓷用来待客是非常合适的。
至少沈父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托着一只青白釉宝瓶,在日光下不住的翻看,只见这是一种介于青白二色之间的釉色,白中泛青,青中见白,二色相合给人一种优雅恬静之感。
沈父把玩着,颇有些爱不释手。
安氏也很满意。之前她就烦恼宴席上用哪种瓷器,矾红太过贵重,容易给人一种暴发户的印象,青花又太普遍,显不出自家的地位。
如今好了,阿妩新烧的青白釉瓷,颜色不浓不淡,文雅简约,正好能彰显出他们沈家世代书香的气质。
她豪气的向沈妩下了五百两银子的订单,多是碗碟器皿。
这是窑厂的头一笔订单,只要在这次宴会上将新瓷的名气打出去,就会有第二笔第三笔甚至更多。
沈妩再三吩咐田丰,这批瓷器一定要好好烧,这关乎窑厂日后的发展。
事实上,不用沈妩吩咐,田丰也不敢怠慢,这可是要在汝州整个官眷面前亮相的,要是出了一点差错,他就真是万死莫辞了。
为保万无一失,不让安氏失面子,沈妩这两日一直在窑厂监工。
这日从窑厂出来,回家的路上被人拦住了马车。
“沈姑娘,可否赏脸让小女请您喝杯茶?”说话之人是个年轻姑娘,容貌姣好。
沈妩撩开马车帘子,好奇的看着她,这姑娘就自报家门道:“我叫白九娘,是白家商号此次参加招标会的主事人。”
沈妩听了不由眼前一亮,没想到白家商号也会允许女子在外行事。
本来她是不打算接受邀请的,但最后还是随着白九娘进了附近的一间茶楼。
“这是西湖龙井,沈姑娘尝尝,味道如何?”入座后,白九娘对着沈妩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妩从善如流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露出欣赏的表情。这龙井茶滋味比她在沈府老太爷处喝的都香,就算不是贡品,亦不远矣。
她道:“茶汤清亮,香气馥郁,好茶。”
“沈姑娘若是喜欢,一会儿我让人包上一包送到府上去。”白九娘试探道。
“不必,我平日喜欢喝花茶。”沈妩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白九娘就露出惶恐的神色,道:“是小女献丑了,以沈姑娘的家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需要我送。”
其实沈家还真喝不到这样好的茶,主要这东西是贡品,除了皇帝赏赐,其他人喝了就是僭越。
沈家一家子混官场的,谨慎习惯了,自然不会在这上头留下把柄。
“白姑娘今日找我是有事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沈妩没时间和对方打太极绕弯子。
白九娘对沈妩的直白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对方会先故作高深云里雾里谈一大堆无用话,才会说到正事。
不过,她反应也不慢,立即调整了自己的节奏,直接道:“是,我想问问此次招标结果如何?”
这在沈妩意料之中,她道:“明日官府就会公布结果,你注意消息就是。”
说罢,见外面一阵狂风乱做,眼见就要下大雪的样子,她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白姑娘自便。”
“五姑娘。”白九娘从茶楼追出来,“我听说官府对中标人选意见不一致,不知道我们白家商号还有没有机会?”
沈妩回过头来,深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做事一向喜欢按照规则来。”
……
“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不知何时一个绯衣青年来到了白九娘的身后。
白九娘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来人是白九娘的二哥白显银,不过是庶房所出。刚才白九娘和沈妩在茶楼谈话时,他就在对面酒楼。
“你不是说你出面就能问出来么,人家不照样什么也没说。”白显银说着嗤笑一声,“这样的管家贵女,你以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巴结上?”
知州府的大少爷,他曾远远见过一面,端的是清贵自持,周身气质与他们这些商户家出来的完全不同,听说这位还不是知州大人的亲子呢。
而今日这位沈姑娘可是正经嫡女,比那位大少爷只重不轻。
听到他的话,白九娘的脸色就有些难看,白显银就幸灾乐祸的笑了笑,道:“你不是向祖父立了军令状?回去请罪吧。”说完,昂着头走了。
白九娘觉得他就像是今日中午厨娘端上来的那只偏脖炖鸡,让人倒尽胃口。
白显银离开了,白九娘的小丫头三两才敢上前来,“姑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她圆圆的脸上满是愁容。
白九娘摸了摸她的双丫髻,轻声说道:“别怕,没事。”
“可是刚才二少爷说……”小丫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蠢货而已,说什么不用当真。”白九娘脸上露出轻蔑之态,随即又转为嘲讽。
就是这样的蠢物压得自己和母亲多少年不得翻身,一个庶出贱种,只因为是男孙,就让祖父生出将偌大家业都给他的心思。
而自己呢,年少早慧,三四岁就将算盘打得纯熟,当她满怀期待的告诉祖父时,祖父只淡漠的对母亲说了句“回去给九娘请个刺绣师傅”。
这回若不是她费劲心思打探到招标会是知州大人的爱女主持,她出面,性别上更有优势,祖父是绝不会让她接触生意上的事的。
即便如此,她也在白显银的逼迫下立下了军令状,若是这次不能成功接到官府的订单,日后她和母亲再不能插手白家的生意。
自招标会出了变故后,母亲托了无数人情,又散了不少银子,才在一位县令夫人嘴里打听到隐情。
幸好这位五姑娘是个极有原则之人,这回的军令状她终究是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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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以请众人赏梅的名义举办的赏梅宴,宴请了汝州几乎所有的富贵人家。
一大早,沈府门前车马就排起了长队,宾客们络绎不绝。
沈妩和沈婍跟着曹问心在二门上迎客,笑的脸都要僵了,好容易沈父派人来叫她去书房,沈妩这才解脱了。
一路溜溜哒哒到了书房,才发现云鉴和沈诺也在,而棋盘前王筹正陪着沈父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