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的最后一天拍摄，是在崇市，那里有南部地区最大的灾民避难点。

　　辛理把车往直升机降落的那个方向开，那边几乎已经是废墟一片，人迹罕至，她在那栋高楼前把车停了下来。

　　“我们先在这里呆到晚上。”

　　低楼层都被洪水浸泡过，一地杂乱，二人往上爬了十几层，才找到一间干净的房间。

　　把背包卸下后，辛理二人打开了钟筠手机里拍摄的视频。

　　视频一共有13个不超过一分钟的小短片，内容没有什么特别，大多数是在避难点拍摄的灾民惨状，但因为避难点规模比较大，条件相对较好，所以比起放在WEGO上的其他视频片段要逊色许多。

　　辛理将每个视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除了看到有些医护人员手里拿着的药盒和针剂，看着像是方舟生物旗下的共济药业生产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共济药业的全线药品在末世中供不应求，避难点里有相应的医疗资源很正常。

　　难道重要的资料全都在电脑里了？

　　她无意识地把进度条往后拉，却在末尾看到了一个动作。

　　那是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大爷，他躺在草席上，身上缠着纱布。一旁的护士正准备给他扎针，但奇怪的是他明明一只手已经断了抬不起来，另一只完好的手却总是时不时地就在周身扇一下。

　　她点了点屏幕，“这个人，在做什么？”

　　钟筠凑过来看了一眼，“哦，打蚊子。崇市靠南，气温比明溪市和林川市都要热一些，避难点大厅里到处都是蚊子，手机像素不高，所以拍不出来。”

第57章 她不能暴露自己

　　辛理再次把视频从头看起, 发现几乎每一个片段拍到的人里，都能看到有人在抓挠皮肤。

　　“这蚊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的地方？”钟筠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 “崇市的蚊子特别毒……对了, 我有拍叮咬后的照片。”

　　崇市天气温暖潮湿，本就容易滋生蛇虫鼠蚁, 曾经还因为蚊媒密度攀升, 爆发过登革热。如今气温升高，雨水不断，崇市的蚊子也会更加猖狂。

　　钟筠在屏幕左右滑动了一下，在看到照片的同时辛理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那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部，一片密密麻麻的不规则凸起布满他的后背，有些大小不一的挨在一起几乎连成一片, 背部皮肤已经变得通红, 其中最大的甚至有核桃大小。在那些凸起中心有些透明反光, 背上还有一道道长长的抓痕, 抓挠处已经破皮，流出了透明的水。光是看图就能让人生理不适，犯上密集恐惧症。

　　这些症状和征兆，都跟能够传播丧尸病毒的毒蚊一一对应上了。

　　可是这毒蚊出现的时间点也太早了些。在姚林安置点里的变异灾民都已经被她炸了个干净, 传播途径已经被她强制切断。但是她却无法保证其他的安置点和避难点，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个死局, 只要人体实验没有停止下去，那么丧尸病毒总会全面爆发。

　　这些毒蚊的出现跟方舟生物有关系吗？他们的人紧张到把钟筠的资料毁掉还不够, 还要在笔记本电脑内种入病毒, 暗中监视她，说明他们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难道关键点真的在于这些蚊子？

　　此时摆在辛理面前的线索就好像不完整的拼图, 怎么也拼合不到一块。还没等她想明白，精神力突然感知到了异常。

　　辛理起身走到窗前，精神力如同触手一样往前延伸，看到距离她们五百米外的主干道上，有一辆吉普车正在朝她们的方向驶来。

　　她能感知到上面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了空前强大的精神力。在她的触角快要接触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却感觉对方似有所觉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辛理收回了精神力。

　　……

　　“怎么了，红鲤？”男人大约三十出头，手里握着方向盘，感觉到她的动作，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那个被称为红鲤的女人收回了视线，语气冷淡。她容颜冷艳，眉尾细长，一头深红的齐耳短发弱化了五官的艳丽，更添一丝凛冽。刚才她莫名有一丝被窥探的感觉，但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她揉了揉额头，难道是最近太累出现的幻觉？

　　男人握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看向副驾的人，“话说这应该是咱们在日暴前最后一次出任务了吧。”

　　“太好了！能放三天假！”坐在后座的人长着一张娃娃脸，还是个少年模样，此时他趴在副驾车座头枕上欢呼了一声。

　　少年的靠近让坐在副驾的她感到不适，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训诫，“坐好。”

　　“哦。”少年像被训斥的兔子，委屈巴巴地坐回了后座上。

　　车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像是为了缓解气氛一样，“今天的任务简单，说不定能提前下班。”

　　红鲤冷冷道，“上次蓑鲉也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后座的少年抬起头，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脸上，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看起来像某种毛绒动物，“蓑鲉可真没用。”

　　一时间车上三人都没说话。一个多月前蓑鲉像往常一样出任务，是白鲸最先察觉到异常，联系蓑鲉的时候发现电话被另一个女人接了起来。

　　总部立刻派人过去调查，这才在焦黑的实验室里发现他烧焦的尸体，皮肉都化成了灰，只剩下半副骨架。跟他一起的死去的，还有刺鳐。

　　就连不远的姚林安置点都被炸毁，手法跟烧毁实验室的如出一辙，几乎可以断定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古怪的是，将近一万平方米的姚林几乎被被轰为废墟，经过鉴定，现场有上百个手.雷同时炸开的痕迹。

　　他们调查过那个接电话的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明星，居然跟方舟生物的谈启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可是除了军方，谁能拥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军事物资？分明是军方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借用苏又晴的手给他们一个警告。

　　于是他们被迫改变计划。

　　可是在新计划的实行过程中，又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记者，不仅在网络上散播末日的言论，还险些将他们的新计划暴露出去。

　　本以为在下面的人施压之下，这个女记者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今天监视的人发现对方离开了监控区域，失去了行踪，并且还有了帮手。她这才不得不亲自出马。

　　都是一群废物。红鲤心里一阵烦躁，连带右眼皮都狂跳了起来。

　　好在他们有办法可以定位到她的所在，就算她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明溪市。

　　……

　　辛理收回精神力，那三人分明是冲她们而来。

　　她有些想不通，明明她已经清除了暴露的线索，甚至可能携带定位装置的笔记本电脑都已经毁掉，过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其他人跟踪。他们是怎么凭空得到她们的位置？

　　辛理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可能，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小心。

　　钟筠还在手机上搜索关于崇市蚊子的信息，“有些皮肤敏感的人被蚊虫叮咬之后，甚至会发低烧。”

　　说完她把袖子往上拉，“我算运气好的，只被咬了一口。”虽然过了大半个月，这个包还是没有彻底消掉。

　　辛理一愣，看到她手臂的皮肤上有一个黑红色的血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钟筠也被咬了，但却还好好的活了一个月，她能感觉到她确实还是一个活人，身上并没有出现丧尸的气息。

　　辛理突然想到，是不是她之前一直走进了误区，认为被蚊子叮咬过的人都会成为丧尸。而实际上，他们只是想通过某种方式去人为催生觉醒者，那些失败的试验品则异化成为了丧尸。只是觉醒者毕竟万中无一，失败品占了大多数，这才让人误以为是毒蚊将病毒传播给人类。

　　而如果那些蚊子是某方有意投放的，就意味着所有被蚊虫叮咬过的人都成为了实验体，万一他们可以通过生物信息去定位实验体的位置呢？

　　此时辛理就像打通了其中的关窍，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有了轮廓。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那么不管钟筠去到哪里，对方都会像闻到味的苍蝇，像狗皮膏药一样地黏上来。

　　想通这一点，辛理毫不犹豫地走向钟筠。

　　钟筠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抬头看向辛理，“这些蚊子……”

　　没等话说完，她便感觉后颈一阵剧痛，接着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辛理一个手刀劈晕了她，然后把她回收到了黑洞，并且将时间静止。她的黑洞可以隔绝一切生物气息，这是目前能摆脱那些苍蝇的唯一办法。

　　吉普车已经来到了楼下，但辛理二人往上走了十几层，就算对方可以定位她们，但一时间也不会知道具体在哪一层。她飞速将二人来过的痕迹清除干净，同时自己也进入了黑洞。在事情明朗之前，她不能暴露自己。

　　……

　　红鲤三人来到这座废弃的写字楼下，从一楼一层一层搜到了楼顶，但却一无所获。越往上，红鲤的脸色就越阴沉。

　　男人终于受不了红鲤散发出来的寒气，拿出一个手机大小的电子设备，准备重新查看钟筠的位置，结果却让他一惊。

　　在他们抵达楼下的时候，那个蓝点明明就定位在这栋大楼，而此时屏幕上却空空如也，任他怎么点都没反应。

　　他皱着眉，“这玩意是不是坏了？”这栋楼超过二十层，他们只能得到钟筠的平面位置，却无法探知具体在哪一层。

　　红鲤听了顿下脚步，“我看看。”

　　她重新输入了钟筠的生物码，而页面中间的白圈一直在旋转，显示正在查找中。

　　“见鬼了不成？”男人震惊，刚才他在楼下明明最后一次确认过钟筠的位置，此时对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没办法搜索到。

　　少年蹦蹦跳跳在楼顶边缘行走，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但他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完蛋了完蛋了，回去白鲸又要生气了。”

　　红鲤眼中有些阴沉，这记者是会变魔术吗？把他们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她深吸一口气，是她小看这个女记者了。能够让人凭空消失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女记者觉醒了天赋，有几率让身上的定位失效。另一种就是她的帮手也是个觉醒者。

　　而这两种可能都十分棘手。

　　新计划到底还是不太成熟，虽然能够扩大实验体数量，但是却也因为注入的药剂过少，觉醒的时间拉长，增加了不可控性，无法实时掌握实验体的身体数据。若是对方在他们召回之前就觉醒了天赋，那么很可能永久失去对方的行踪。十万个实验体中才能出一个觉醒者，可想而知这是多大的损失。

　　她的右眼皮跳得更加厉害，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转身下楼，“走。”

　　虽然扑了个空，但她就不信，这女记者难道还能永远消失不成？

第58章 你真没素质

　　辛理在黑洞中等待的时候, 拿出方舟生物的物资箱再次查看，这次她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问题不在于食物，而是那个应急处理药箱。药箱中除了常用药之外, 还有缓解蚊虫叮咬的几种药膏, 原厂就属于共济药业。

　　先前她没有在意，大灾之后大疫, 洪灾之后蚊媒孽生, 腐烂的尸体、植物及污染的水源能使得蚊虫肆意生长，备些驱蚊药也正常。可是现在看来，问题可能就在这些药膏上。

　　她凑近瓶口闻了闻，能够驱蚊止痒的药膏通常都是辛辣刺激或温和清凉的，但辛理五感超于常人，在浓重的薄荷气味掩盖下, 还是能闻到一股酸咸味。

　　有一种呼吸兴奋剂叫盐酸乙胺, 就是这种味道。它能够刺激呼吸中枢, 使得人们增加呼吸频率及呼吸幅度, 而毒蚊或许就是通过过快的呼吸频率和因此产生的高浓度二氧化碳去定位人群。

　　即便辛理没有中招，她也觉得这些人心思狠毒。

　　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辛理才出了黑洞。而她也将钟筠留在了洞中，现在钟筠就像一个行走的人形GPS, 一旦出现，很可能就会被对方发现。

　　那个女人的精神力, 可以说比她之前遇到的蓑鲉和刺鳐加起来都强。她想暂避锋芒，因为她现在还有另一件更紧迫的事要做。

　　她答应钟筠的事还没有做到。

　　前一天从动物园回来的路上, 她问钟筠, “如果最后发现，你不仅救不了它们, 还把自己搭上，那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钟筠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会。”

　　她自嘲一笑，“我最后悔的是，没有让自己变得强大，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才会无能为力，现在的我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小丑吧。”剥离伪善的外衣，只剩下羸弱的躯体。

　　辛理淡淡道，“丑到极致也是一种本事。”

　　钟筠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会安慰我呢。”

　　辛理无辜道，“没有吗？”

　　钟筠虽然没再说话，但眼中的阴霾已经渐渐散去。

　　……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行动定在最后一天，超级太阳风暴来临前夜。

　　晚上十点，明溪市国家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