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指呈爪,握住了那叛徒散乱在身后的头发,将她狠狠往后一拽。
女人吃痛,顺着严崇的力道往后一靠,漏出了一截纤长柔软的脖颈。
她似乎在哭,口中发出凄厉的,含糊不清的声音,略微凸起的喉结上下不停地颤动着。
“我该教你的已经教了。”她声音低沉,似魔鬼呓语,“现在,动手吧。”
油灯的光影一颤,墙上的影子相互靠近,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横。
呲——
白若松清晰地听见了血液喷溅而出的声音。
那些腥甜的,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度的液体洒落于她的面上,手上,前襟上,猩红一片。
白若松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
她全身骨头碎裂,手脚呈现一种正常人类达不到的姿态,侧脸紧贴柏油铺成的大地之上,血液混杂着内脏碎片,犹如呕吐物一般自喉管喷溅而出。
那些血浸透她的衣服,她的头发,甚至是她的眼球,让她的世界如漫天晚霞一般绚烂。
原来人体内有这么多的血,怎么流都流不完。
“哐当”一声,匕首摔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白若松佝偻起身体,一手扶着胃部,只觉腹部的肌肉在痉挛颤抖,五脏六腑都抽搐着想要从自己的喉管里冲出来。
她胃里根本没有东西,最多只能吐出一些茶水,混合着胃液,与满地的或是猩红,或是暗红的血液流到了一起。
“你看。”严崇声音沉沉,落在了她的耳边,“杀|人不是很简单吗?”
“生命脆弱如蝼蚁。”她说,“你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终究会习惯的。”
白若松猛地睁开了眼睛。
挂在床顶的白色纱幔被带着暑意的风吹得阵阵翻涌,窗外阳光炙烈,照耀寰宇,蝉声鸣鸣,不绝于耳。
白若松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后背黏腻的感觉究竟是热汗还是冷汗,自己是冷还是热。
她尝试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被锁链抽打的伤口处立刻便传来了热辣的疼痛感,疼得她一抽,想举起自己的手臂,却感觉到了一种压制感。
白若松顺着往下往,这才发现自己的床侧趴伏着一个脑袋,睡得正香。
那人手肘垫在脑袋下方,顺便压住了她的被子,这才使得她没能抬起手臂。
白若松一动,那人也一动,乌黑的长发自面颊上落下,露出了半侧着的一点点莹润的面庞,长睫如扇。
居然是路途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带着崔道娘回到药庐去了吗?
白若松想喊他,可一张嘴,本就干涸着的嘴唇瞬间崩裂开来,有淡淡的铁锈味流入了口唇之中。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喉咙火烧一般疼痛,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门外,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说话声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已经招认了,若是再不启程,刺史那边怕是压不住了。”
白若松努力分辨,觉得这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和她对话的人沉默了许久,这才淡淡道:“她还没醒。”
男子声音低沉如古钟之鸣,娓娓动听。
是云琼。
白若松想起来了,原来和他对话的女人,正是云琼的副官,那个脸上有着一道伤疤,名为钦元冬的女人。
“将军!”钦元冬明显焦急起来,“她已经昏迷半个月了,难道她一直不醒,将军便一直待在这里不动弹吗?”
云琼沉默。
钦元冬气急:“圣人对将军是如此信任,不可为了儿女情长耽搁正事啊,将军!”
二人站定在了白若松所在的房间的门栅外头,声音清晰如在耳边。
“我知道了。”云琼道,“明日启程吧。”
说完,他伸手轻轻推开门栅,门外热烈的日光倾洒而进,在青石地板上投下一个清晰的,宽阔高大的影子。
白若松看见他垂首敛目,面色沉沉,似有许多心事压在心头。
事实上,云琼也确实有许多心事,他魂不守舍地抬步跨过门槛之后,掀起眼皮子,习惯性往白若松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睁开的,漆黑的眼眸。
第75章
就像白若松没想到自己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云琼一样,云琼也没想到自己可以看见醒来的白若松。
他怔愣在门口,逆着光,那双一直浅淡的眸子此刻也变得漆黑而幽深,白若松竟从里面看到了一些她不能明白的东西。
之前跌落山崖的时候,他自昏迷中醒来,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问她:“你说过,你心悦于我,怎么证明?”
云琼对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白若松不太明白。
有时候她只觉得他淡漠,但是又有时候,她能从他的眼眸中体会到那种,火焰灼烧一般的热烈。
云琼这样的人,也会有热烈的时候吗?
白若松菱唇微动,尽管干涸的嗓子没有办法发出一点声音,可云琼还是从她的口型中懂得了她的意思。
她在说,怀瑾。
云琼仓惶又狼狈地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对着侧身旁边正蹙眉盯着白若松看的钦元冬吩咐道:“你去吩咐一下,大家收拾起来,明日出发。”
钦元冬看起来极为不情愿,倒也不是不情愿实行云琼的命令,而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该让将军和白若松这个女人单独相处。
她完全忽略了房间里还有一个路途年的事实。
但军命不可违,她站在原地憋了半天,还是抱拳行礼道:“喏!”
钦元冬堵着气,走得飞快,还故意没提内劲,把地板跺得啪啪直响。
白若松并不生气,她甚至因为钦元冬这样的行为很像个小孩子而感到有些好笑。
云琼视线扫过她,发现她在笑,也在心底略略松了口气,反手合上房门,压低脚步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里屋的桌上放着白瓷的茶壶,他怕自己手心中的茧子太多感受不到温度,特意用手背贴着外壁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合适以后才提起提手。
屋内太安静了,只有路途年轻微的呼吸声,以至于茶水入盏的细微水流声被无限放大。
云琼也没想到声音居然这么大,他怕吵到路途年,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瓷器的底部和木制的桌面相碰,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嘭”响。
白若松屏住了呼吸,往床沿看去。
路途年是跪在脚榻上,上半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转过来,双手垫在脑袋底下,趴在了她的手腕旁的被子上的。
这么别扭的姿势,他却睡得香甜,无论是刚刚钦元冬一路过来的喋喋不休,还是茶盏与木桌相碰的声响,都没能惊醒他。
云琼抿着唇,似是微微有些赧然,手中端着那半满的茶盏蹑手蹑脚至白若松床沿,解释道:“他没日没夜地守着你,已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白若松看着路途年毛茸茸的脑袋,神色柔都和了下来。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路途年虽然与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可是却是真正将她当做自己的长姐来看的。
事实上,盛雪城的那个院子里头,除了路途年和阿伯,所有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可所有人又将其余人当做自己真正的亲人来看待。
冬季的那场灾难,不但毁灭了盛雪城,毁灭了傅容安,也毁灭了那个院子,超过一半的孤儿都在那场战乱中失去了生命。
她叹息一口气,为了不吵醒路途年,原本是打算放弃喝水的,谁知云琼竟是蹲下身来打开路途年的随身药箱,在里面摸了半天,摸出一根中间中空的玉管。
他将玉管的一头伸进茶盏中,将茶盏递到了白若松的唇边,示意她喝水。
白若松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古代用上吸管,瞪着眼睛看了云琼一会,看得他嘴唇抿得都发白了,这才小心翼翼叼住了那根玉管,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她实在是太渴了,没有碰到水的时候还勉强能忍得下去,一旦喝上第一口,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拼命汲取水分。
她几口就喝干了茶盏,云琼又回身帮她蓄,来来回回三次以后,白若松才总算满足地喘出了一口气。
云琼见第三杯茶水还剩了个底,便知道她已经喝够了,将那茶盏放回了木桌上,这才侧身坐到了白若松的床沿。
白若松的下半身旁边趴着路途年,上半身旁边坐着云琼,两个人一时将所有的天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平日里,白若松就已经感觉到了云琼那健壮的身材所带来的压迫感,但可能是云琼一直想避嫌的原因,他们那时候靠得并不近。
如今,他就和她紧紧地挨着,甚至于云琼还伸出那带着茧子的手掌替她掖了掖被子。
这么热的天,他居然替她掖被子?
白若松有些震惊地瞪着眼睛看云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对着自己的那一侧的耳朵,耳朵尖上居然有一点点红。
云琼常年征战,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蜜色,所以耳朵尖尖上那一点点红,如若不是此刻离得这么近,还当真发现不了。
白若松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云琼也是会害羞的。
明明在药庐,他几乎是全|裸的状态,也毫不在意一般,蛮横地将她搂在自己的身前,气息如潮水般地覆盖下来。
原来,他也会有这个朝代的男子特有的羞涩之情的么?
可能是被他感染,白若松觉得自己的脸颊两侧也烧了起来,涌来绵密的热意。
“发烧了么?”云琼光滑微凉的手背贴上了白若松的侧脸,将她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挪开了自己的脑袋。
云琼的脸色在一瞬变得煞白无比,他手臂僵在中途,手指慢慢蜷屈着慢慢缩了回来。
要是往常,白若松肯定很快就发现了云琼的异常,不过她现在光顾着害羞了,脑子里全是药庐二人贴近之时,手底下感受到的光滑干燥的热意,没顾上他的变化。
白若松的视线到处乱飘,就是不敢看白若松,为了缓解尴尬,她支支吾吾没话找话道:“小路,我是说路途年怎么在这里?”
云琼垂首敛目,脊背却挺得板直,压低着嗓音解释了一番。
原来崔道娘到了药庐不过两日便清醒了过来,一醒就吵着闹着非要来蓝田县,气得柳从鹤差点使毒将她扬了。路途年心软,雇了马车带着她来到了蓝田县,遇上了正在彻查踩踏贡生致死的案子的易宁。
易宁正巧对崔道娘的弟弟被青东寨掳走一事也有兴致,细细盘问之下,发觉两间案子居然紧密相连。
崔道娘曾经在漕运的船只上所提过,她在发小的帮助下读过几年书,这才有机会做了掌柜。
这个发小,正是踩踏事件的受害人,贡生周笙。
周笙与崔道娘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周笙的家境要好一些,虽然后来父母亡故,也给她留了许多遗产,让她可以吃喝不愁地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