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得了允许,这才探过头来看那张舆图,大约只扫视了一盏茶的功夫,回身道:“地形不明,得去了才知道,不过就目前看来有七成把握。”
“好。”云琼点头,拍板道,“那就先去蓝田县探明青东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时间紧急,立刻出发。”
易宁也黄锐一致赞同,其他人的意见不重要就略了过去。
当天下午,院子忙成了一团,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蓝田县,而十七则在给唐平收敛尸身。
白若松因为腿脚不便,云琼不许他参与收拾东西的活计,给她端了个绣墩让她坐在院子里当吉祥物。
白若松能够感觉到,几乎每一个走过的亲卫,表面上目不斜视,可是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让她后背发毛。好几次白若松猛地转头,都逮到了那些人收回的好奇目光。
没办法,为了逃避目光,她只能拄着拐杖去看十七收敛唐平。
她打了水将人擦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合上棺木后,还在前头跪了许久,才弯下腰来磕了三个头。
随后棺木由着车队的其他人装上板车,带着运回长嵘分帮的本部安葬。
白若松看着全程沉默着未说一句话的十七,想到了在盛雪城给傅容安收敛尸身的自己,略略有些动容。
“辛苦十七姑娘。”一切整装完毕,为首的女人和十七客客气气行了个礼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带帮主的.......回去的,请姑娘放心。”
什么意思,十七不跟着回去吗?
四肢经脉尽断,只能躺在床上的唐子季也被一起放在板车上,她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只能怨毒地干盯着十七。
白若松看着为首女人和十七告别完,走到车队前面,一挥手,带着所有人缓缓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十七姑娘不回长嵘分帮吗?”
“对,不回了。”十七转头看白若松,眼中有火焰在跳动,“我要与你们一同去青东寨。”
白若松当然觉得带上十七是个好主意,毕竟人手本来就不够,她还是个与李逸打得不相上下的好手,但她做不了主,只得和十七一起去找云琼。
云琼正伸手帮忙把路途年的行礼塞进马车里头。
原来是崔道娘还在昏迷,情况不大好,跟着他们去蓝田县不大现实,路途年便打算将她留下来医治,但又考虑到安全问题,最后准备带回药庐。
虽然不知道柳从鹤的具体来历,但起码他那药庐看着像是能庇护住崔道娘的样子。
云琼听了十七说想与他们一起去攻打青东寨,眉心一跳,当场就拒绝了。
十七很不服,梗着脖子问云琼:“你们不是缺人手么,凭什么我不能去。”
云琼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伸直手臂将包袱往马车里一推,随即才转过头来对着白若松,言简意赅道:“她是漕运的人,且地位不低。”
白若松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云琼是与白若松一起看到了唐子季如今的下场的人。
不管再怎么剥夺她的身份,她始终是少帮主,是如今掌权的帮主的女儿,就算帮主死了,出于道义其他人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可十七却在毫无证据,只是凭借一个怀疑的情况下,就把唐子季搞成了残废,但跟着来的漕运的其他人却一句都没有多说什么,还对她客客气气。
十七简直比唐子季还像是少帮主,在漕运的地位绝对不低,这样的人同他们一道去剿匪,成了也就罢了,万一伤了死了,那本就有些水火不容的漕运与朝廷的关系就会进一步恶化。
白若松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十七倒是没听明白云琼话里蕴含的深层意思,只以为他嫌弃自己是漕运的人,连忙扬声道:“我已经脱离漕运啦!”
她解释了一番,云琼和白若松才知道漕运的人在帮主的允许下,给帮主磕三个头,就可以脱离漕运了。而唐平生前放过话,只要十七想,就可以随时脱离漕运,所以在唐平死后,十七给她的棺木磕了三个头,就算是脱离了。
这些整个长嵘分帮都知道,所以运送唐平棺木回长嵘分帮的人也很自觉和十七做了告别。
“我现在不代表漕运了。”十七认真道,“我现在想代表我自己,同你们一道去剿灭青东寨。”
云琼沉默了一会,终于是点头答应了,招来钦元冬吩咐道:“把她暂时编进云血军。”
钦元冬一抱拳,说了句“喏”,就带着十七走了,临走前还瞪了白若松一眼。
白若松莫名被瞪,也很自觉没吱声,她拐了人家这么大一个将军,被瞪两眼也根本不吃亏。
昏迷的崔道娘被人抬着出来了,路途年在旁边“哎呀”了好几声,急道:“她身上全是伤,别这样挪她!”
那抬人的亲卫脸都黑了,顶了句:“你这男大夫也忒小心了些,咱们上战场哪个没受过这点上,不照样在地上拖着走!”
路途年简直七窍生烟,一抬头看见白若松,一扁嘴委屈巴巴道:“长姐!”
待在这里的云血军哪个没看见过今天她们家大将军亲自给人搬了绣墩坐院子里头啊,那亲卫顿时就低着头不出声了,老老实实把人抬起来一点小心着往马车上运。
白若松感觉有点好笑,随后又想起了柳从鹤那张喜欢挤兑人的脸,摸了摸路途年的脑袋,问他道:“把人抬回去你师父会生气吗?”
路途年开心地眯了眯眼睛:“不会,师父很宠我的。”
白若松放下心来,和路途年又嘱咐了几句和他告别,路途年一脸不舍,要不是崔道娘确实情况不太好他都想跟着白若松去蓝田县。
他临走前给云琼和白若松又分别搭脉看了看身体情况,云琼气血足得能打死一头牛,从山崖上掉下来这么重的伤真是不可思议,相比之下白若松连个崴脚都没好彻底。路途年想了想,扒拉着随身药箱现场给白若松调了一瓶膏药出来,放在罐子里塞在了她怀里。
送走路途年,白若松和易宁照例一个马车,由孟安姗驾车,身后跟着一百来号的云血军,车队缓缓出发前往蓝田县。
第63章
带着这么多人,低调是不可能低调了,不过好处也有,起码不再怕青东寨的人来一个偷袭。
车队紧赶慢赶,颠得白若松屁股都裂成了两半,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入了蓝田县境内。
易宁身上带着白若松整理的乡贡周笙被踩踏致死的案件的所有文书,要和大部队分开,自己单独前往蓝田县的府衙处理这件事,顺便牵制蓝田县的县令,既不能让她对陇州刺史通风报信,也不能让她带人驰援青东寨。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白若松相同她一道去,却被她赶下了马车。
“我这不需要你,你去帮着云血军。”易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面色沉沉道,“不要拖人家后腿。”
白若松其实觉得有黄锐这个智囊在,云血军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易宁的眼锋扫过来,她也只有低着头应了一句:“喏。”
云琼将一路跟着过来扮作商队镖师的,那几个比较熟悉的亲卫派给了易宁。易宁本来想拒绝,但是云琼坚持,她也不好忤逆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让亲卫们跟在马车后头,随她一道去往了蓝田县县衙。
队伍里头唯一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白若松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如今她已经不用拄着拐杖了,但跟步卒一样一路步行去青东寨还是有些为难她这个文弱文官。
云琼骑在枣红色的挽马上头,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白若松,问她:“会骑马么?”
他心里暗暗想着,要是白若松说不会,自己就带她一起骑,谁知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白若松却点头道:“会,校尉教过我。”
云琼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嘴唇一瞬就抿了起来。
李逸这次骑了一匹黑油油的雄马,闻言立刻招呼道:“来,那骑我这个!”
她刚说完,云琼深邃的眸光就扫了过来,让她抬起的脚都僵在了空中,鹌鹑似得缩了缩脖子。
所幸,云琼并未说什么,他回过头去只对白若松淡淡道:“李逸这匹马性子温顺,适合你骑,你去吧。”
得了肯定的李逸松了口气,轻功一起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白若松觉得抢人家马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推辞了一番道:“我骑了,李逸怎么办?”
云琼面无表情道:“李逸轻功跑得比马还快,不用管她。”
白若松不理解这些练武的人身上的武功,但既然云琼这么说了,她便心安理得地走到了李逸那匹黑马旁边。还不等她自己扒拉缰绳,李逸两只长臂已经伸到了她的腋下,一托,口中道:“来,踩着马镫。”
白若松右脚踩进去,随即感觉到李逸的手掌拍着她的臀部,借力将她送上了马背。
白若松还没被人这么拍过屁股呢,下意识喊了一声,坐在马背上涨红了脸捂着自己的臀部,怒气冲冲地盯着李逸。
“你叫什么?”李逸一皱眉,看着白若松通红的脸色奇道,“都是女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若松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毕竟这个世界摸女人不算什么,摸男人才算耍流氓。
想着人家虽然轻功了得,但把马匹让给自己一路过去估计也会累,白若松两手一伸,牵住马嚼子上延伸出来的缰绳,郁闷道:“没啥,谢谢你的马。”
钢铁直女李逸根本没发现这一刻白若松的郁闷,还笑嘻嘻道:“应该的。”
又一个时辰,官道上的人已经开始慢慢变多了,就快接近镇子了,云琼下令大部队由钦元冬带领,在一处临水的荒野驻扎,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包括白若松、李逸还有黄锐,轻装沿着官道入了城镇,在傍晚前到达了蓝田山附近的镇子。
这是一个有些萧条的镇子,白若松骑着马匹走到大街上,看见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大多都是面黄肌瘦的女人,偶尔有几个带着半大孩子的,看见骑马的白若松等人,皆战战兢兢捂着头贴到了一边去,根本不敢看他们。
这种情况,白若松只在殿试那日,进皇宫的时候看见过。
女帝在宫道行进时,按例,所有宫人皆需背对着贴墙而站,不可直视圣颜。
云琼一路面色都十分凝重。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浑身都环绕着肃杀之气,投宿的时候把客栈老板吓得两股战战,还以为是青东寨的山匪。
白若松发挥她变脸的本领,几句话安抚下了老板,这才住进了客栈。
待金乌坠下,夜幕升起,李逸一身夜行衣,偷偷摸上了蓝田山清风寨,到天边鱼肚白泛起一条线了,才从客栈的窗户一跃而入。
客栈里所有人都一夜未眠等待着她带回来的消息,她扯下遮面,勉强扯了扯嘴角,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告罪道:“属下无能。”
李逸轻身功夫还是过硬的,一晚上在青东寨内院饶了三四圈,甚至听到了青东寨二把手和夫郎之间的淫词艳语,硬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不过同样的,她也没有发现关那些男人的地方。
“不可能。”黄锐反驳,“我收到同僚密信,她亲眼看见青东寨的人把抓来的良家子送进了内院,不可能没有。”
李逸记忆力虽然不算超群,但多年来作为探路的侦察营,一手记路的本事炉火纯青,不过片刻就在一张空白布帛上手绘了内院地图。
她画完,和黄锐拿过来的那张地图一对,竟是刚好接上,不差一丝一毫。
地图没错,且图上每间屋子都有每间屋子的用处,找不到一间可以用来关押良家子的空挡。
黄锐冷着脸,咬牙道:“应当是机关暗道。”
李逸擅长探路,但是她在北疆探的路那都是朝天的大道,根本没想到过还能有机关暗道。
“请将军责罚!”她跪在那里,低垂着头颅,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悔恨不已,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脸顿时便红肿了起来。
旭日东升,朝阳的霞辉自窗棂斜入,一道道地照到屋子里所有人的脸上。
已经是第三日了,明天一早就是出货的日子,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云琼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月牙凳上,拇指摩挲着自己腰侧苗刀的刀柄,沉默半晌,对李逸道:“今晚再探,你有几成把握?”
李逸一听,知道是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以头抢地道:“属下必定竭尽所能,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这算是一种口头的军令状了,代表了李逸十足地决心。
但黄锐叹了口气道:“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云琼掀起眼皮子看黄锐,沉声道:“黄巡使有什么计策,还请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