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甬道和之前见过的其他甬道都不一样,不仅能够容纳两个人并行,并且还是铺就了青石的地板和墙壁,看起来干净整洁许多。
“李逸的仇不是我报的。”白若松收回摁机关的手,朝着方尧浅浅地俞笑了一下,“走吧。”
她笑得实在是勉强,带着一点点莫名的悲切,即便是迟钝如方尧俞,也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不敢再多话,有些懊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提步跟上白若松,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这段甬道比其他的出口处的都要短,不过几步就遇到了向上的台阶,但无论是头顶还是面前,怎么都找寻不到出口。
也因为封锁得严实的原因,不怕被看见火光,方尧俞也没有熄灭火折子,照着光对着墙壁一点一点找,一点一点摸,还真被她摸到了一条缝隙。
“小主母你看。”方尧俞把火折子放在那条缝隙前,火光居然轻轻曳动起来,“有风,证明这不是普通的裂痕,而是出口的缝隙。”
白若松眉头紧锁,也把手指头贴在了裂缝上,居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寒意。
寒冬腊月,密道里头又潮又冷,白若松的手都被冻得通红,照道理很难再感受到寒意,适才从密道而出,进入拾翠殿的时候,都感觉里头要比密道暖和。
“还真是找对了。”她喃喃自语。
“什么?”白若松声音太小,方尧俞没有听清。
白若松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个暗语手势。
【小声些。】
方尧俞捂着嘴,左看右看,眼见四周除了她们二人以外空无一人,也跟着打暗语。
【有出口?】
【没有。】白若松想了想,又道:【这个出口,应该没法从内打开。】
她说应该,方尧俞便知道这是小主母聪明的小脑瓜子做出的判断。
但她不信邪,还是东摸摸西找找,试图寻找到打开密道口的机关。顶上找不到就找墙壁,墙壁也摸遍了就干脆趴在地上摸地板。
白若松正看方尧俞在那里,灰头土脸地可怜巴巴抠墙缝呢,她突然猛地抬头,看向那面有缝隙的墙壁,手中飞速打暗语。
【有人在说话。】
白若松没有方尧俞这样好的听力,闻言赶忙紧紧贴着墙壁,把耳朵凑了上去。
“来人。”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的感觉,“如今几时了?”
隔着墙壁,白若松听不见脚步声,也判断不出到底有没有接近,但只在一个呼吸的间隔时间内,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回禀圣人,已近丑初。”
那女人的声音十分恭敬,可白若松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点清冷的味道。
她一下就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那位与云琼一道,被称为女帝的左膀右臂的内侍省三品大监,徽姮。
女帝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徽姮便又开口道:“小厨房一直煎着药,圣人若是仍然头疼,可以用一些。”
“不用了。”女帝说完,又有些焦躁道,“太医署开的什么破东西,苦得要命,半点用处也没有,还时常令朕昏睡!”
徽姮语气不变:“请圣人息怒,保重凰体。”
女帝又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平复心情,半晌道:“罢了,服侍朕起来。”
一墙之隔的正是紫宸殿,女帝寝宫,女官们鱼贯而入,为女帝端来洗漱用的物品,徽姮从女官们捧着的托盘中拿起外袍,亲自上手服侍女帝穿衣。
白若松在密道里头听不见这些具体的细节,只隐约察觉到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铜盆被摔在了地上。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徽姮淡淡说了一句:“拖下去。”
那哽咽顿时变成了一声嚎啕大哭:“圣人饶命啊圣人,奴才是因为太冷了才没端稳,圣人唔……”
那人很快被人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应当是服侍的女官们都退了出去,女帝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使唤徽姮给她挽发,一边问道:“我睡了这么久,你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徽姮。”
徽姮道:“回禀圣人,都妥当了。”
女帝似乎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肖女。”
女帝能这么骂自己女儿,站在一旁的徽姮可不行,所以她也只能是替三皇女说话道:“三皇女殿下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很显然,女帝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她细细咂摸着这个词,发出了一声冷笑。
徽姮:“若是圣人能再给三皇女一个机会的话……”
“我还不够给她机会吗?!”女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桓文十五年的时候,她瞒着朕,拦下了盛雪城的急报,想要怀瑾犯下戍边不力的罪责,妄图逼迫朕亲自处置朕的心腹的时候,朕没有原谅她吗?!”
说完,女帝尤且嫌不解气,从面前的梳妆箧中抓起一只玉簪,哐当一声摔裂在了请示地板上。
帝王发怒,徽姮连忙跪下请罪。
白若松和同样正悄咪咪偷听的方尧俞对视了一眼,互相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紧张。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女帝一开始这样看中三皇女,后来会改立五皇女为太女。
当年盛雪城一事,佘荣的确处理好了自己的尾巴,女帝没有查出是她遣人从内部打开了城门,但愚蠢的三皇女却拖了后腿,被女帝抓住了马脚。
白若松一边耳朵紧紧贴着墙壁,一边给方尧俞打手势。
【一会万一被发现,别管我,你轻身功夫好,先逃。】
方尧俞把头摇得飞起,急得差点说出话来,两只手交错着打手势,白若松费了些劲才看出了她的意思。
【将军会,杀了我的。】
白若松微微蹙眉,还想说一句军令如山,但墙壁那头响起的声音又恰巧在这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明显的脚步声由外而内,因为身上穿着重甲,走路之时刀鞘与重甲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那人走到近前,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粗着嗓子道:“圣人,叛军已经到达丹凤门前!”
女帝“嗯”了一声,并不吃惊于所谓的叛军,问道:“北衙六军何在?”
所谓的北衙六军便是羽林卫、龙武军、神武军,各分左右,一共六支。
比起南衙十六卫那些同时负责整个京师的军队,北衙六军更为精锐,且直接受女帝指挥,可以说是女帝私人的禁卫军。
那人朗声:“北衙六军集结完毕,随时受圣人指挥,冲出丹凤们,擒拿叛军!”
女帝咋舌一声,为这人的愚昧而感到头疼,同时又想起了徽姮的好。
徽姮虽说看着清清冷冷,心思却极细,揣测自己的意思揣测得恰到好处,办事牢靠的同时又从不逾越。
“徽姮。”女帝道,“起来吧,别跪着了,告诉她如今北衙六军应当做些什么。”
徽姮轻轻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起身,转身朝着禁军统领,道:“把人放进来。”
禁军统领:“什?徽姮大监,这可开不得玩笑,圣人还在紫宸殿中,把人放进来太危险了,圣人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徽姮:“这就是圣人的意思,你附耳过来。”
白若松听不到后头的耳语,只在片刻后,听见禁军统领“啪”一声,行了个抱拳礼,道:“微臣领命!”
第295章
从密道回去的路上,白若松和方尧俞都很沉默。
方尧俞受了很大的打击,看起来甚至有些萎靡不振。
她从十几岁开始就加入了云血军,一直在戍守北疆,和残忍的北蛮斗智斗勇。
家里给她写了好几封信 ,催促她成家,她都没有理会,认为自己是在做保卫大桓的大事,是会受到圣人的嘉奖和肯定的大事。
可事实上,圣人似乎根本不在乎。
三皇女拦截军中急报,害云血军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盛雪城生灵涂炭了三日,她都装作看不见,只是恼怒三皇女的野心勃勃。
她不会为了百姓而恼怒,只会为了自己的权力不稳而恼怒。
方尧俞一时不知道自己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在坚持什么,效忠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忍不住开口道:“小主母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所以才……”
所以才想要扶持薨逝的太女的那位不满一岁的小皇女继位吗?
“我不知道。”白若松做了否定的回答,但是也并没有完全反驳方尧俞的话,“应该说,我没有证据知道,我只是猜到了一些。”
“小主母能猜到,也是因为了解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白若松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她既不想去打击一个满怀热情的年轻人,也不想撒谎骗人,因此只能保持缄默。
二人一路沉默着从拾翠殿位置的出口处走出密道,即便是偏僻如拾翠殿,居然也能隐隐听见远处的一些脚步声。
北衙六军笼统算下来,得有五千多人。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在挤在同一个含元殿广场上,远远望过去火把的光聚在一起,仿佛在举行什么盛大的欢庆活动。
等在拾翠殿里头的云血军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有几个人在门口张望,钦元冬更嚣张,直接站在了瓦片都秃噜了的屋顶上。
真是艺高人胆大。
白若松隔空做了个手势,钦元冬踩着飞檐跳了下来,走到近前,问道:“探出什么了吗?”
“进去再说。”
钦元冬见白若松表情严肃,也没多问,一起跟着进了拾翠殿,方尧俞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前头是禁卫军在围剿叛军?”有亲卫还有些懵,“可,可这哪里来的叛军啊?”
“是三皇女要逼宫。”钦元冬很快就明白了局势,她看向白若松,眉头紧锁,目光灼灼,“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白若松本想糊弄过去,但在五十多个人,包括太女正夫的目光洗礼下,还是叹了口气。
“是。”她承认,“我早就知道了。”
“那将军呢?”
“我告诉过他。”
就是知道,云琼才会以军令相压,非要把精锐部分的亲卫和钦元冬一起,打包放在白若松的身边,为的就是在这一场叛乱当中,保护白若松的性命。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钦元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一样,下唇的肌肉不可控制地颤了颤,“北疆急报,究竟是调虎离山,还是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