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瞧着她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的这个样子,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还作为“小山”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懒洋洋地躺在床铺上,把自己的脸埋在小山毛茸茸的脊背或者肚子上,低声道:“不想动,小山你怎么不会变人啊,跟电视里一样变成田螺,哦,你不是田螺,你是小狗狗。变成小狗狗姑娘,给我打扫屋子,做饭,写作业,嘿嘿。”
刚刚那种在梦中一般的恍惚感总算消失了,云琼俯下身,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隔着一层里衣,他能够感受到白若松薄薄的肌肤底下缓慢传递过来的那种热度。
白若松也是任凭云琼将自己横抱起来,双臂配合地环过他坚实的臂膀,柔软的唇瓣在他耳垂边厮磨了几下。
“一起?”一肚子坏水的小恶魔发出了邀约。
云琼垂下眼睑,瞧着她莹润的侧脸,低低应了一声。
第275章
将军府歌舞升平,一片喜气洋洋之际,另一处同样也在准备亲礼的相府中则是一片清冷寂静。
用“身体不适”作为托词,没有前往婚宴的言相此刻正双腿盘坐听雨轩中的棋榻上,左手与右手博弈,自顾自下着一盘死局。
门外静悄悄的,平日里应该守在听雨轩的护卫全都被不知打发去了何处,屋内取暖的火盆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映着一张苍老的面孔,把他鼻翼侧边撇下的两道法令纹照得分外明显。
风吹动廊下挂着的宫灯,窗棂的油纸面上忽地闪出一个缥缈的人影来。
那人形如鬼魅,瞬息之间便闪至门口,手臂一推,门栅静默无声地打开来,吹入的寒风熄灭了屋内的烛火,袅袅青烟悬转而上,消散于空气中,发出淡淡的焦火味。
一时间,屋内的唯一光源便只剩下取暖的炭火。
言相缓缓抬起头颅来,半边面孔都被炭火映得通红,眼底跃动着一点猩红:“你来了。”
来人头戴帷帽,一身素衣,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身量纤长,体态笔挺,一看就是高居上位。
她没有回答言相的问题,抬步轻缓入内,布靴与青石地板相接触,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来到了棋榻边。
一只缠着臂鞲的手臂从外探入,合上了门栅。
女人围着棋盘看了片刻,落座在言相的对面,一手拢着袖子,一手自棋盒中捏出一枚黑子,“啪”一下,落了下来。
一盘死局,一子之差,瞬间盘活。
言相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明明适才对于女人对自己的无视,她都没有表达过什么意见,此刻却像是被人用什么难听的话侮辱了一样,略带些羞恼地将手中白子丢回了棋盒之中。
女人的帷帽垂着长长的白纱,将她的面孔遮挡得严严实实,言相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板着脸,冷不丁开口试探道:“两京诸市署令与国子监司业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女人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手指点着棋盘,像是在思索什么,言相却是沉不住气一般地开口提醒道:“你答应过我的,圣人有关的事情,你管,朝堂官员有关的事情,我管,你如今是僭越了。”
“我们当初说的,是你能管好,我才让你管。”垂纱一动,女人似乎是缓缓抬起了眼来,声音很冷,带着一点讥诮的讽意,“如今……你可管好了么?”
言相一时语塞。
“我瞧着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连个人也管不住。”女人嗤笑,“太女才薨逝多久,手底下的人背着你巴巴地去舔三皇女的脚指头,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言相嘴唇霎时惨白。
她在这一瞬,脑子里想了无数的辩解方式,例如“你日日在圣人身边,情报消息全是第一手的,自然可以不遗余力地嘲讽我这个赋闲在家的老人!”,或者“若不是你当初执意放弃太女,朝堂如今怎么会呈现这样一边倒的局面?”。
但最后,多年以来惯于维持着的脸面,终是迫使他将这些近乎推卸责任的话语吞了回去。
“纵使如此,你也不该这样频繁地下手。”言相道,“如今圣人震怒,大理寺与刑部协同办案,若是查了点什么出来,你我多年布局功亏一篑。”
“谁能查出来?”女人反问言相,语气淡淡,“易宁不过教了她大半年,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言相眉头一下拧了起来,明显是对女人所言不敢苟同。
她登着女人,像是要透过那厚厚的白纱,看清女人藏在后边的面孔上的表情:“那是德帝唯一的血脉,我以为你很在乎……就像你在乎德帝一样。”
女人捏着黑子的手掌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凸出,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的颜色。
“那你呢?”她再度反问,“我以为你只在乎你的地位,相府的地位,对这唯一的血脉毫不关心……可你似乎背着我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啊。”
女人松开手掌,掌心的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齑粉,随着她一个侧掌的动作簌簌落下,飘散在了空气中。
“我遣人偷偷调查了一下,你猜这么着?霖春楼那一日,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几个小喽啰醉酒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侮辱云麾大将军,而她恰好也在场,出手制止,二人因此相互结了缘分……”
她语气很沉,带着一丝诘问,显然是早就已经调查好了。
“那几个醉酒的小喽啰,不过是□□品的芝麻小官,却都是收到了相府簪花会的请帖,当日才会相聚于霖春楼庆祝。”
“真是怪了,你是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将决定自己最得意的小嫡孙的终身大事的簪花会的请帖,发给这种小喽啰?而霖春楼背靠中书省的三品中书侍郎,里头公然发生这种骚乱,居然还无人制止?”
言相知道此事迟早会败露,但没想到来得这样之快。
她面对此事已经在内心演练了千万遍,倒是表现得十分镇定,只是道:“你若仔细调查过她,就应当知晓她从前都生活在盛雪城。而盛雪城在七年前遭遇事变,云麾大将军率领云血军抢回了城池,二人本就结有缘分,何来霖春楼结缘之说?”
“你以为你和她有血缘关系,就能借她的手掌握兵权?”女人冷笑,“她是一匹谁也不能驯服的野马,你打她的主意,注定要被反踹个头破血流。”
言相面色不变:“我们彼此彼此。”
二人隔着一层白纱面面相觑,互相之间都知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却不肯撕破明面上的这层名为“和平的假象”的窗户纸。
“天色已晚。”言相率先挪开视线,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提醒道,“宫门下钥后,夜叩宫门可是大罪,大监应当比我更明白。”
女人静默片刻,悄然起身,一阵轻风一般飘过言相的身侧,一眼都没有再继续瞧她。
伴随着门栅开合的声音,听雨轩终于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言相一个人。
她垂头瞧着这盘已然被盘活的棋局,叹了口气。
“长柏……”她低声喃喃,“你的好女儿可当真和你是一模一样的犟性子,若我当初,当初……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夜风簌簌,无人回应,只有炭火还在噼啪地响着。
*
白若松累惨了,从没折腾过这么多次,睡到日晒三更才醒。
刚一醒来,眯着眼睛盯了一会陌生的大红色床帐帐顶,思绪才渐渐回笼,意识到如今已是她入赘将军府的第一日了。
她陡然起身,发现身旁空空荡荡没有人,而紧闭的窗棂外头阳光正盛,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一个腿软,趔趄着跪在了硬邦邦的青石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膝盖呻|吟了两声。
门栅被“吱呀”一声推开,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只一眼瞧见白若松还穿着白色的里衣,又猛地缩了回去。
“晴岚?”白若松出声,“你在做什……罢了,这不重要,现在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门外才传来晴岚怯生生的声音:“回,回恩人,如今已是巳正一刻了。”
居然已经十点多了。
白若松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脑壳,扶着床板起身,揉了揉自己因为碰撞而发烫的膝盖,穿好放在衣桁上的外袍,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晴岚又尝试探了探头,见白若松穿戴整齐,这才终于推开了门栅入内,手中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脸盆,整个一起放在洗漱的架子上:“将军吩咐的,教我等恩人醒来,就端热的进来给恩人洗漱。”
白若松取了一旁准备好的用猪鬃制成的骨柄牙刷,边抹青盐边问道:“你就在外头一直端着?”
晴岚点头,骄傲地一挺胸膛:“一点都没偷懒!一刻钟就去换一次热水,务必等恩人醒来,马上就能用到热水!”
白若松其实觉得没这个必要,醒了再去拿也来得及。
但她考虑到自己是入赘的,不好对将军府的下人的习惯指手画脚,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把骨柄牙刷塞进口中刷了起来。
刷牙漱口,再扯下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双长腿跨了进来。
云琼已经换下了昨日那身大袖襦裙,穿了一身鸦青色的圆领长袍,领子半翻,里头是天水碧的内衬,绣有连珠纹的暗纹,衬得他多了些许少年气,连眉目都柔和了不少。
怪了,他怎么没事人一样。
白若松忍不住想,似乎他们发生误会,头一回坦诚相待那一日,他才是累极了似地睡了许久,嘴里还说着梦话的那一个啊。
那时候白若松还以为这个世界,即便是云琼这样威武有力的男人,也逃不过这种事情上的虚弱呢,如今瞧着那一次更像是巧合。
“没事人”云琼大步流星入内,目光往屋内一扫,瞧见白若松,面上瞬间绽开一个浅淡而又柔和的笑意来。
“醒了?”他道,“该吃午食了,祖母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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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可各种意义上都太能打了,十个白若松一起折腾都没事,如果放在某个用鲜花命名的平台,那就是放在自动机器上都不会累坏的类型,头一回昏睡只是接收记忆的后遗症
第276章
大桓女子娶亲,翌日都有正夫要去堂内拜见妻主家主母,敬茶请安的规矩,随后再是三日的回门。
白若松是入赘的,自觉自己应该去拜见云祯,昨晚临睡前还想起这事来着,只是迷迷糊糊间想着,今日云琼应当会唤她,便没有在意,径自谁去了,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日晒三更。
“巳正一刻便,便进午食了吗?”她有些心虚,“是不是有些早?”
难不成是见她早上没有准时去敬茶,所以云祯老太太才提早摆午饭,给她一个补救的机会?
云琼一见白若松这个样子,就知道她究竟在担忧些什么,挥手教晴岚撤下洗漱完毕后的水盆后,才开口解释道:“祖母昨夜高兴,喝了些,今日也起晚了。家里惯用的大夫说祖母从前行军,几一顿饱一顿惯了,坏了胃,不能饿,便吩咐了厨房早些摆午食。”
白若松当下松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云琼轻笑了一声:“你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将军府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其中祖母是最喜欢你的。”
白若松把自己挪到了梳妆台前,一边梳头,一边透过黄铜镜瞪了云琼一眼:“什么啊,将军府最喜欢我的是祖母吗?”
云琼只怔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顺着她道:“是,将军府最喜欢你的人是我。”
白若松用一根竹制的簪子把自己全部的头发拢到顶上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收整了一下鬓发,扭头抓过云琼垂在一侧的手掌,面上全然没有一丝羞赧,笑盈盈地露着一排洁白的贝齿。
“走吧。”她晃了晃云琼的手臂,“去陪咱们祖母吃饭。”
她说“咱们祖母”。
云琼又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但这种感觉和昨夜那种又完全不同。
昨夜,他心中涌动着炙热的爱|欲,这种欲|望包含着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如滚烫的岩浆,也如锋利的刀刃,需要调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够抵御这种像要撕裂一切的破坏欲和占有欲。
而今日,掌心中落着这样一只柔软的手掌,指腹上还带着一丝洗漱过后的潮气,轻轻地抚摸着他粗糙的虎口,开口说“咱们祖母”的时候,云琼感觉自己胸膛里涌动的是一汪温暖的涓涓细流,让人能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露出发自内心温和的笑意。
“好。”他收紧了掌心,“去陪咱们祖母吃饭。”
白若松完全没注意到只是那么几句话的时间里头,云琼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心理变化。
她一手扯着云琼,开开心心跨出房间前往云祯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