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是有口谕,遣闵大人往遂州查私铸铜钱一案么?”白若松凑近闵仟闻,压低了声音道,“若大人想报答,案子一旦有进展,便飞鸽传书告知于我,就是最好的报答啦。”
闵仟闻僵住了。
她与徐彣还有白若松同为金科进士,位列前三甲,前二位春风得意,连连升官,而她则默默无闻,查无此人。
闵仟闻内心是不甘的。
独自来玉京参加会试,没有夺得魁首,被清平县主三封家书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她咬牙一定要做出一点成绩来。
现在好不容易得圣人重视,遣去遂州调查这等大案,查得好升官指日可待,可白若松却让她绕过圣人,私自给她透露消息。
这种行为,说轻点是口风不严,说重点就是叛君。
闵仟闻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吐出一句话来,而白若松见状也只是了然地轻笑了一下。
“我给闵大人透个底吧。”白若松保持着这个贴近的动作,轻言细语道,“这个案子虽然还没开始查,但我心里对幕后黑手已经有了人选,原先只有七八成把握吧……”
她顿了顿,悠悠道:“可透过闵大人被陷害一事,如今有九成了。”
闵仟闻目光猛地聚向白若松,感觉后背都沁出一点冷汗来:“白大人是说是……”
“嘘。”白若松竖起一根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闵大人心中有数就行,不必说出来。”
闵仟闻深吸一口气,却并没有白若松想的那样失态,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她道。
虽然女帝许了闵仟闻一旬的假,但她还是翌日就恢复了上值,得了兢兢业业的好名声。
起居郎也在同一日被收押,据大理寺传来的消息,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证言上说是曾被姜仲临当街羞辱过,一直怀恨在心,才寻机会杀了她。
起居郎自叙且并没有要诬陷闵仟闻的意思,闵仟闻纯粹是倒霉,刚巧就和毒发的姜仲临在一块。
这份证言极其勉强,错漏百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起居郎在替人顶罪。可大理寺上上下下,包括徽姮,全像是瞎子和聋子,默认了这个结案。
左谏议大夫自是不满,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本就打算忍气吞声了去,结果收敛姜仲临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姜仲临肚子上有道缝线。
自己的嫡女含冤而死也就罢了,居然尸体还让人剖了!
左谏议大夫在女帝御书房前头长跪不起,要求圣人严惩下令剖尸的白若松。
当然,这些白若松都是听别人说的,总之等她知道这一切消息的时候,女帝的口谕已经下到了刑部司,责令刑部司郎中白若松罚俸半年,闭门思过,由刑部侍郎徐彣暂代其职。
白若松当日就收拾东西,开开心心放假回家去了,路上遇到左谏议大夫还很有职业精神地装了装,一脸义愤填膺,好似闭门思过对自己是多么大的羞辱一样。
女帝安抚了大臣,左谏议大夫发泄了怒气,白若松得到了假期,除了负担了更多政务的可怜徐彣,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白若松闭门思过的翌日,闵仟闻启程前往遂州。
在此期间,女帝身体渐渐转好,总算参与了一次大朝会,安排三皇女接手了原先太女手中处理的政事,于冬月廿二,把人打发出去南方治水了。
对此安排,朝堂上下的看法都很不一致,有人认为女帝是有意锻炼三皇女,还有人认为女帝是认为三皇女在玉京太过碍眼,才会寒冬腊月把人打发走。
不过这一切和白若松关系都不大,她乐得清闲,吃吃喝喝,睡到日上三竿了三四日,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佳佳开始长睡不醒了。
殷照以为沈佳佳是个小公子,行为上很有分寸,就算沈佳佳不出现也不会去房间寻她。
而白若松则因为与沈佳佳发生过一些争执,二人有意避开了双方。
所以在吃午食的时候,小阿乐开口问“佳佳哥哥怎么没在?”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若松急匆匆去沈佳佳寝房,推门而入只见人睡得香甜,面上都染了一层薄红。
她不敢大意,上手在颈侧一摸,发现沈佳佳的身体正在起高烧。
白若松自认为自己是放假,可其实她明面上是闭门思过,轻易不得出府门,若在大街上被哪个认识的瞧见了,捅到女帝那里,左谏议大夫闹起来,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她本想等个几日,闭门思过这事过去了,就带沈佳佳上大兴国寺,没想到沈佳佳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白若松饭都不吃了,执意要带沈佳佳去大兴国寺,殷照拦也拦不住,说也说不过(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她嗓子坏了,根本没法和巧舌如簧的白若松辩论),最后只能僵着身体帮忙把沈佳佳抬上马车,留下两个小萝卜头守家,二人往大兴国寺而去。
殷照是通缉犯,不好在外头露脸,白若松又是闭门思过的官员,二人都戴了遮掩面部的帷帽,在一众香客奇异的目光下爬大兴国寺前边的台阶。
殷照扛着一个沈佳佳还健步如飞,不得不多次停下来等白若松,后来等烦了,直接一手扛一个,负重上了大兴国寺,肩膀抵着白若松的小肚子,差点把她颠吐。
二人刚站定在大门口,立刻就有一位面生的比丘尼上前来,招呼过二位后,柔声道:“慧心比丘尼吩咐贫尼在此等候,二位檀越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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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佳佳回家之后就要大婚了[捂脸偷看]还有洞房看哦
第261章
“慧心比丘尼让你在此等候?”白若松警惕道,“你怎么就知道等的人是我?”
白若松并不怀疑慧心比丘尼卜算的本事,可就算到了,她和殷照都戴着帷帽,这人看了一眼就确认了人选,上前来搭话也太奇怪了。
更何况白若松十分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比丘尼。
那位陌生的比丘尼闻言却是笑了出来。
“是这样的。”她解释道,“慧心比丘尼告诉并没有具体告诉贫尼该等谁,只说把看起来最鬼祟着急的檀越领进她的禅房。”
戴着帷帽鬼祟又着急,还扛着个昏迷不醒的沈佳佳的二人组沉默了。
二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位比丘尼走小道,绕过熙熙攘攘的香客,像贼一样偷偷摸摸溜进了大兴国寺后院。
那位带路的比丘尼只送到门口,白若松和扛着沈佳佳的殷照便自行进入,甫一跨过门槛,便瞧见院子里头摆了一个夏日纳凉用的白色帐子。
帐子四角竖起竹竿,绑缚铜铃,支着半透的薄纱,透过唯一撩开垂纱的一面,可以看见帐内是一张如云罗汉塌。
后院好像被提前清空了,连扫洒也没有一个,白若松只能看见两道清瘦的人影背对着她站在帐子前。
慧心比丘尼还是一身深灰色缁衣,半披若木兰色袈裟,旁侧站着的却是一个男人。
这男人身着青道袍,头戴纯阳巾,腰悬八卦盘,后背还背着桃木剑,居然是一名道士。
听见门口动静,二人齐刷刷回转过头来。
男人浓眉细眼,长条脸,山根高挺,转身时落落大方,毫不避讳两道来自女人的视线。
白若松只一眼,心里就有了一个判断——这是从“那边”的世界来的人,因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男道士。
“来了。”慧心比丘尼轻笑道。
旁边的青袍道士但笑不语,颇带兴味地将视线集中在白若松身上。
白若松上前,拱手施礼道:“慧心比丘尼。”
说罢,她又朝向那个道士,试探道:“这位是?”
那青衣道士却是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一抬手道:“叫我道长就可以了。”
他随后又指着后边的罗汉塌:“放那边。”
殷照什么也没问,自觉扛着沈佳佳的身体往里头走,因为没见道士打扮的男人,路过青衣道士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随后才把人放平在那张罗汉塌上。
“退一边去。”青衣道士又道。
慧心比丘尼和青衣道士明显都不属于墨迹的人,半句解释都没有,等殷照退出帐子之后,各自从怀中取了东西出来。
白若松看见慧心比丘尼手里的是一串持珠,而青衣道士手里的则是一个铜铃,铃铛手柄很长,向上部分呈现一个小小的三叉戟状。
他手腕一晃。
叮——
白若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一圈一圈震荡开来,眉心微微发痒刺痛,好似面前有什么看不见的尖锐物正对准着自己,身体反射性警惕起来,浑身的肌肉都不自觉收紧。
叮——叮——
白色帷幕四角上的铜铃也开始无风自动,一个接一个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毫无规律,搅得人心中一阵烦躁。
慧心比丘尼垂着头,眉心一道细细的褶子,视线牢牢停在自己手臂的持珠上。
本该因为重力而垂在腕子上的一百零八颗的持珠此刻如水中发丝,毫无重量地漂浮在空中。慧心比丘尼的大拇指抵着一颗隔珠,因为用力指尖微微发白,却半晌都推不过去。
慧心比丘尼也没有强求,她慢悠悠转头,看向青衣道士:“看来她不愿意回去。”
青衣道士叹了口气,手腕又是一甩。
叮——
震荡的东西骤然消失,帐子四边的铜铃停了下来,白若松终于从那种紧张感中解放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扭头一看殷照,发现她连臂缚里头藏着的暗器都摸了出来,一副高度警惕的模样,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也还行,没有太丢人。
“先叫起来。”慧心比丘尼言简意赅,“叫起来劝劝。”
青衣道士瞥了慧心比丘尼一眼,见慧心比丘尼一动不动,认命走进帐子里头,手指屈起,停留在沈佳佳的脑门前。
白若松伸长了脖子,正想看看这人怎么施法呢,结果他直接给了沈佳佳一个脑瓜崩。
“哎呦!”沈佳佳叫了一声,抬手捂住了额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青衣道士自上而下,笑眯眯地看着睁眼的沈佳佳,道:“你醒啦?”
沈佳佳初时还在发懵,眨了眨眼睛,眼睛缓缓瞪大,随后猛地起身要去拉扯青衣道士,结果青衣道士身形灵活,往侧边一退,她没把握住平衡,哐当一下翻倒下了罗汉塌。
白若松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进帐子,就站在边边上喊道:“佳佳,你没事吧?”
沈佳佳从袖子里伸出一截细细的手臂,扒住罗汉塌的边缘,半趴在地上,龇牙咧嘴道:“我没事,但我屁股有事,摔成八瓣了。”
青衣道士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一边摇头一边往外退,调侃道:“我救你,你却恩将仇报,是要遭因果的。”
白若松深深觉得青衣道士应该想说的不是遭因果,而是遭报应。
沈佳佳涨红了脸:“你弹我脑瓜崩!”
青衣道士晃了晃手指头:“贫道这是在叫你的魂。”
沈佳佳这才发现周围的情况,环顾一圈,有些回过味来了,不确定道:“我差点睡死?”
“你是离魂。”青衣道士道,“你真正的躯体在呼唤你的魂魄。”
沈佳佳愣住了:“我,我还能回去?”
白若松瞧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是很快,浓重的厌恶汹涌而上,压过了这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