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气声,羞恼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白若松心道虽然人蠢了些,但是佘荣耳提面命得不错,起码知道女帝的忌讳不能犯。
“你不要太得意。”三皇女昂着下颌看着白若松,“所谓宁为富人侍,不为贫民夫,我除了正夫之位许不了,样样都比你给得多,甚至还能允许怀瑾继续回到军营当他的云麾大将军,你能做得到么?”
她似乎觉得允许云琼回到军营,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白若松一阵沉默,心里愈发厌恶三皇女,在她逐渐得意的目光下再度开口:“可是我入赘。”
“什?”三皇女吃了一惊,瞪眼看着白若松,眼珠子都险些滚出眼眶,“你还是不是女人,有没有自尊心,居然入赘!你让白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怎么看你?!”
白若松心道,爱怎么看怎么看,反正她和白家其实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可能躺着看,也可能坐着看。”白若松道,“三皇女殿下若是这么在意她们怎么看的,等我百年之后向列祖列宗们问了,再回答殿下便是。”
当然,她们谁先下去问还不一定呢。
三皇女自小到大身边的人哪个不对她恭敬有加,除了文帝根本没有人敢对她使脸色,所以根本没有遇到过白若松这样油盐不进,一张口能把人气死的类型。
她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像一条对着敢于挑衅自己的食物而发起警告的冷血爬行类,充满了阴湿感。
白若松意识到,三皇女生气了。
尽管在将军府门口一见,她就对自己愠怒异常,可似乎直到这一刻,白若松才确定,她心里终于有了要除掉自己的想法。
易宁说得没错,不能让三皇女继位。
这是一个愚蠢、恶毒、傲慢,且睚眦必报的女人,于天下百姓只有祸,没有福。
“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三皇女缓步靠近白若松,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带着淡淡辛辣的酒气,让她下意识收紧下颌的肌肉往后仰了仰,“我就算让你悄无声息消失了去,又有谁在乎呢?”
白若松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牙。
她本就生了一双小鹿眼,装起天真来简直得心应手。
“三殿下怎么这么说呢。”她眨了眨眼睛,“怀瑾在乎啊。”
白若松知道不应该在这里激怒这个女人,事实上,如果她能够拥有像是钦元春与钦元冬那样忠心耿耿的同时,又具有一定地位的心腹,就会在远远看见三皇女的同时,就吩咐自己的心腹去佘府搬救兵。
虽然把和自己对立的佘府的人称作“救兵”有些奇怪,但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佘荣或是女帝的人才能把这个蠢女人叫走了。
可惜她现在并没有这样的人选,雇来抬聘礼的工人只是普通的百姓,连佘府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只能寄希望于将军府的人能够意识到这点。
三皇女粗眉一竖,刚要发怒,长长的聘礼队伍后头突然传来了一点骚动。
白若松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绕过降怒未怒的三皇女,从她的肩侧望出,看见了拨开人群的家丁,和被家丁簇拥着接近的女人。
女人着带鎏金暗纹的月白色斜襟贴里,金带十一銙,玉冠束发,风尘仆仆,看也不用看那些被家丁护卫拨开的人群,一路快行至三皇女身侧,行了个礼,轻声道:“殿下。”
三皇女被白若松气得不轻,对打扰自己发怒的人没什么好脸色,掀起眼皮冷冷瞧着女人:“你来做什么,佘文?”
女人,也便是佘文及其明显地抽了一下嘴角。
她是以一个微微垂首的动作正对着三皇女的,三皇女兴许看不见,在一旁的白若松看了个结结实实。
“殿下怎么在这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佘文脸上已经是一个恭敬的完美笑容了,“大人们都等着殿下呢。”
三皇女一怔:“什么?”
佘文凑到近处,在三皇女耳边耳语了几句,白若松隐隐约约听到“起居郎”“中书舍人”这样的字样。
这两个都是门下省的官职,门下省的侍中曾经是与言相一道支持太女的,如今太女才死她就转投尚书令佘荣了?
三皇女的眉头越蹙越紧,听完一言不发,只狠狠剐了白若松一眼,扭头就走。
那些抬着聘礼的女侍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佘文挥手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们才抬着东西灰溜溜转身离开。
自从出现在将军府的门口,佘文一直装作没有看见白若松,处理完一切以后甚至还拿着凰头杖守门的晚燕打了招呼,客客气气地替三皇女赔了不是,最后问了句:“怀瑾不在府中么?”
晚燕虽然手中拿着凰头杖,但到底不过是个将军府的家生子,拦住嚣张跋扈的三皇女是行使主家的吩咐,面对佘文的时候态度好了不少,福身行礼道:“老夫人身体有恙,小少爷寸步不离地收着呢。”
佘文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不信的。
她看云家老太太那个精神头,徒手打死一头大虫都不成问题,身体有恙?
不过官场上为了体面,说出一些离谱的托词也是常事,她没有过多计较,只是道:“那我改日再来探望忠勇娘子。”
二人体面地结束了这场对话,白若松很识相地等佘文离开以后才上前。
晚燕一瞧见白若松,面上就绽开一个和适才虚与委蛇完全不一样的笑容来,侧开身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老夫人等着大人呢。”
在这一瞬间,白若松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窥视她的视线阴毒无比,比适才的太女还要仇恶,是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那种怨毒。
白若松有感,朝着刚刚佘文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一辆还没有离开的马车。
怪了,她什么时候得罪佘文了?
白若松只短短疑惑了一瞬,就收回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对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都可以毫不留情面,讨厌自己也很正常。
简陋的几台聘礼抬进大敞的朱门,所谓“身体有恙”的云祯老太太就站在大门后头的院子里,满面红光,带着盈盈的笑意望向白若松。
“微娘来啦。”她道。
白若松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云祯是在喊自己的字。
合帖的时候,她与云琼的生辰八字都是写在红纸上头的,云祯知道她的字再正常不过了。
“祖母怎么在院子里?”白若松从善如流,上前学晚燕的样子,扶着云祯的一侧手臂,关怀道,“快入冬了,院子里头风大,祖母在茶厅等便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沈佳佳没有怀孕!你们思维不要太发散了!!!
第248章
云祯自从正夫逝世以后,就没享受过这么妥帖的关怀了,十分受用——毕竟无论是她那个被正夫扔出房间的不解风情的女儿,还是人高马大的唯一的孙儿,都是粗糙得要命,主打一个活着就行,吹点风算什么。
当然,云祯承认,严格来说二人的性格是遗传自她……不过自己过得粗糙不代表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妥帖啊!
“不妨事,不妨事,我身子好得很。”云祯装模作样摆了摆手,又问,“三皇女没为难你吧?”
“不过是刺了我几句罢了,她也没讨到好处。”白若松垂首轻笑,小声道,“多亏祖母行动快,去佘府搬救兵。”
云祯知道白若松是个聪明人,但没想到她能看得这么透,惊讶了一番,又道:“我听说你当初在殿试的时候表现得颇为战战兢兢,难堪大任,许多老臣都反对选你做探花娘子。可我观你来提亲,和在府外对峙三皇女的模样,明明十分能说会道,也不怎么畏惧强权。”
白若松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兴许……”她顿了顿,面上带着一些颇为怀念的表情,“兴许是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产生了一些勇气吧。”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成就了如今的她。
云祯没有再多问。
晚燕等所有东西都抬进将军府以后,才指挥着府里的侍从关上大门,缓步到云祯身边,双臂托举呈上鎏金的凤头杖。
云祯十分随意地接过了凤头杖,毫不爱惜地往地上一拄,微微侧过头去看那些红漆木的聘礼箱子:“听说这些都是圣人赏的?”
上哪听说啊……
白若松有些无奈,虽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也不至于隔着一道大门在院子里头,还能清楚听见她和三皇女说的话,她估计云祯就是假装坐镇将军府,其实就是偷偷摸摸扒拉着门缝再后头偷看。
她一边挥手示意人抬起红漆木箧,一边左右观望了一圈,问了一句:“怀瑾呢?”
三皇女在门口这样闹,按他的脾气,居然没有出来赶人?
“在内院书房呢,被我摁住了。”云祯像是知道白若松心中的疑惑一般,解释道,“瑾儿在外头的时候那是没办法,如今回了家,一个小公子还得自己亲自出来解决问题,别人还以为咱们将军府没人了呢!”
云祯说完,还轻轻冷哼了一声,摆明了对玉京里头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很不满。
白若松倒是觉得云祯把云琼形容为“一个小公子”有点好笑,毕竟在她眼里,云琼是虽然沉默内敛,却拥有尖锐爪牙的犬科,绝不属于是会躲在他人身后的京城娇花。
但白若松同时又知道,云祯与云琼相处这么些年,肯定是比自己更清楚云琼的性子的,如今展示的也不过一个祖母的拳拳爱子之心罢了。
云祯看了一圈赏赐,轻轻咂舌一声,白若松还以为她对聘礼有什么不满,毕竟她的确在短时间内搞不到大雁,刚想开口解释两句,云祯便挥手示意晚燕道:“把我那库房钥匙拿出来,咱们带微娘去挑点东西。”
白若松懵了。
她来送聘礼,怎么还带往回拿的啊?
“姒谮那小娃,比起高帝来抠门了许多,去我库里瞧瞧,全是高帝赏的,比这要好上许多!”
白若松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姒谮是文帝的名字。
女帝的名字都是带有忌讳的,平日里是提都不能提的,像云祯这样直接指名道姓出来的人一般都在大理寺监里头。
不过按照文帝的年纪,云祯唤她一声“小娃”倒也没什么问题。
白若松没有云祯这么大的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文帝坏话(虽然当着云琼的面其实说过),只得恭维她道:“祖母从凰之功,为高帝打下江山来,高帝看重,赏赐的东西自然也非同一般。”
“这小嘴真甜,我要有你这么个孙女,高低能多活两年。”云祯笑开了花,拍了拍白若松扶着她的手臂,面色一转,又道,“瑾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之前怎么也不肯嫁人,把我气得叫了几次大夫。”
“祖母莫生气,今后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二人又是相互说了几句话,等晚燕去拿了库房的钥匙回来后,又一道去了云祯的私库。
库房的门一打开,白若松就被金灿灿的光芒晃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宝石巨龙的巢穴。
排着墙壁的架子上没有打开的精致的小匣子不论,就是库房正中心那些堆积的没有盖子的箱箧里头都是成串成串的银子和五颜六色的珠宝,另一侧半敞的里头还有许多泛着珠光色泽的绫罗绸缎。
白若松总算知道云琼为啥顺手给她一条腰带,都是这么价值不菲了。
原以为是送心上人,所以挑贵重一些的,没想到真的是随手给的。
云祯昂首挺胸,大手一挥:“随便挑!”
半个多时辰以后,久不见人影的云琼亲自来库房救人,才把眼花缭乱的白若松捞了出来。
白若松两只手上戴了五六个扳指,腰上也挂了两三个环佩,腰上更是缠绕了七八条蹀躞带,把她整个腰部都缠得死死的,连扭身都难以做到。
云琼看了一眼,立刻扭头朝着云祯道:“祖母!”
云祯咂舌:“做什么?我看微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匹配,多试了几件东西有什么问题?”
云祯也是闲得慌。
马背上征战了半辈子的人,一朝腿伤,连马都骑不了,如今又因为朝中的波谲云诡,不得不温吞在这将军府的方寸之地,不闻窗外事,都要憋出病来了。
“没事,没事。”白若松赶忙安慰云琼,“祖母这是对我好的表现,是我体弱难以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