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无奈地看了一眼孟安姗,孟安姗便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显然,崔道娘并不觉得好笑。
她默默往一靠了一点,与孟安姗拉开了距离。
几人之间,一时气氛尴尬不已,搞得白若松如坐针毡。
不多时,有两辆简朴的二轮马车通过明德门,由远及近缓缓驶来,白若松一眼就瞧见了最前头驾车的钦元春,连忙挥手示意。
钦元春眼力比白若松好,早早便瞧见了白若松,见她与自己挥手,也抬手回应,笑得灿烂。
两辆马车渐渐靠着路边停了下来,白若松这才发现后头驾车的人是钦元冬,并且马车驶得这么慢,是因为她在马车后头,还牵了好几匹的马。
“都是我亲自去太仆寺挑的,最好的马匹!”钦元春下车,一边放马凳,一边偷偷同白若松眨眼,小声邀功道。
钦元冬身后的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撩开,面无表的云琼长腿一跨下了马车,示意道:“上车吧。”
易宁已经困得有些精神迷蒙了,推辞都没带推辞一下,率先就着马凳便上了车。
白若松见她迷迷糊糊还险些踩空的模样,突然想起来云琼应该也是一夜未睡,眼见着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看起来要一路骑行的模样,几步上前,摸住了那挽马的缰绳。
挽马被挡了路,从鼻子中喷出一阵气息,吹起了白若松的碎发。
她慌忙伸手,按照从前傅容安校尉教的那样,熟练地安抚起马匹来。
云琼垂眼,瞧着白若松戴着幞头的头顶,柔和了冷峻的面色,轻声问道:“怎么了?”
白若松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手掌顺着马匹柔顺的鬃毛一路抚到脖颈,终于想好了一般,抬头望着男人道:“要不,要不我来骑马吧,你去马车里睡会。”
云琼本就浅棕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更加浅淡,高高的鼻骨于侧面投下一片浓黑的阴影,那点异族之象格外明显。
这样一个高大的人,又骑在比白若松还要高的挽马上,俯身往下望的时候,能将她完全笼罩在自身的阴影当中,压迫感其实十分强烈。
可是大约是他的神色太过温柔,白若松这样昂首望着他,竟不感觉一丝丝的吓人。
“此去遂州,山高水远,马车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的。”他轻声道,“我是武将,无妨事的,况且元冬与元春也熬了一宿,我作为将军当身先士卒,不该一晌贪息。”
他说得句句在理,张弛有度,连白若松这样脑子好使的人,一时之间也反驳不出什么话来,顿在了那里。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居然发现除了已经进了马车的易宁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正直勾勾望着他们。
见白若松回头,孟安姗率先回过神来,立刻道:“我没事,我昨天睡觉了,我是武官,我可以骑马。”
她的一番话瞬间点醒众人。
崔道娘是伤患,伤的还是屁股,自然不可能骑马,只能道:“我可以和易郎中一个马车!”
钦元冬脸色铁青,似乎是因为之前被贬去越骑营的经历给了她足够大的心理阴影,她并没有出言说什么不好的话,但从面部表情来看,她明显是不赞同的。
钦元春往前一步,挡住自己那不争气的阿姐,跟着劝道:“反正也有一辆马车是空置着的,将军进去歇会儿也无妨。”
她身后的钦元冬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道:“这不……”
钦元春猛地回身,手臂一勾钦元冬的脖子,将她的头牢牢摁在胸前,阻止了她继续说话。
“姐姐想说这不是可以轮换着歇是吧,没事,我帮姐姐说就好了。”她不顾挣扎的钦元冬,扭头对白若松和云琼尴尬一笑,道,“我和姐姐倒真是十分困顿,将军便先进去歇一歇,等歇够了,好轮换我和姐姐歇息。”
云琼比谁都知道,钦元春简直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他人也就算了,钦元春和钦元冬都是他的心腹,也是云血军的精锐。
往常行军,精锐都是要负责开路,绕后,探敌的。出现一两夜都不睡觉,保持警醒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一夜时间,不过是带着千牛卫搜查宫城,既不用跋山涉水,也不需要风餐露宿,能消耗多少精力,怎么可能出现十分困顿的情况?
不过这些,白若松当然是不知晓的。
云琼见她回过头来,睁着那双圆溜溜,又湿漉漉的,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心头一颤。
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刻,一个“好”字就这样脱口而出,消散在了空气中。
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好做食言而肥的人,只得翻身下马,将马匹缰绳交给了一旁的钦元春。
白若松笑了起来。
她一笑,云琼就想起了那个静谧的夜晚,于月辉下踽踽独行的无助身影。
那个身影在转身望见踏马而来的自己的时候,紧绷的肩膀一塌,霎时便露出一个譬如昙花一现的笑容。
如今再度想起来,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再拒绝眼前的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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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算是昨天的更新,总之还欠一章。
最近不在家里面,外出办事了,没有电脑只能用手机码字,空闲时间也比较碎片化,不过该更新的之后都会补的。
我看有小伙伴问能不能每100就加更 ,可以的,从现在开始每100就加更
第156章
为了低调行事,钦元春准备的马车都是普通的双轮小马车,内里空间十分有限。
第一辆马车里面坐着易宁和崔道娘,想坐进去第三个人就难了,何况易宁还在补觉。
白若松原本是想自己也和孟安姗一道骑马的,结果钦元春手里拿着马匹的缰绳,却是死活都不给。
她左右望了望,贴近白若松耳侧,小声道:“进去陪陪将军吧,他平日里就格外警醒,若是没人看着,怕是睡不着。”
白若松巴不得和云琼相处呢,不过是怕自己在这个世界太主动,被当成什么急色的登徒子。
既然钦元春一提,她也就假装犹豫了一下,便应下了。
驾车的钦元冬看白若松的眼神中的杀气,已经几乎可以具象化了。
钦元春怕出事,推着她姐姐的脊背,把人哄去了前头驾易宁所在的马车,自己接过云琼马车的缰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声道:“去吧,我会什么都听不到的。”
白若松觉得钦元春其实更适合当红娘。
她感激地看了钦元春一眼,随即撩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的空间,果然如外头所见的那样,十分局促,特别是在云琼的块头格外大的情况下。
白若松几乎是一进马车,就立刻感觉到了那种拥挤的逼仄感。
二人仅仅离着半臂的距离,她一抬眼,甚至都能看见云琼束发的冠上镂空的兽纹。
云琼看起来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一手捏着一块厚厚的白布,正在擦拭一个小巧的银制物件。
白若松乍一看,感觉那是之前她女扮男装,潜入青东寨的时候,云琼曾经给它防身用过的袖箭,可是仔细一看,又感觉不大一样,似乎是小了一些。
她盯着云琼手里的东西,一时都忘了质问他为什么不休息,蹲下身子,脑袋往前一凑,眼睛因为好奇而闪着晶亮的光。
云琼只觉有一阵馥郁的奇特香气扑面而来。
他形容不出这这到底什么味道,暖烘烘的,像是他在书房看兵书的时候,常常会闻到的书墨的香气,也像是他早起练功的时候,草木蒙露,散发出的略略苦涩又沁人心脾的味道。
怪了,明明之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外头驾车的钦元春一甩马鞭,马车缓缓行进起来。
云琼觉得心慌,下意识想后退拉开距离,可后背就是坚硬的车厢木板,牢牢顶住了他的后背,让他退无可退,只能眼见着那戴着幞头的头伸到自己的面前来。
“咦,这是什么?”脑袋的主人开口问道。
云琼垂下眼眸,由上往下,看见她凸出的鼻骨下方一点莹润的鼻尖,想起昨夜二人唇齿相交的时候,它抵在自己面上那种微凉的感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是袖箭。”他听见自己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白若松也听出了云琼的不对劲,想抬头,却被他手掌在头顶一摁,牢牢钳制住了,不许她将头抬起来。
“怀瑾?”
“这是我命军中工匠改制的,样式更小,这次便是放在衣袖下也不易发觉了。”他将手中的袖箭往白若松怀里一塞,“试试合不合适。”
白若松果然被小巧的袖箭转移了注意力,取过来,掰开底下的机关,熟练地往手腕上一套。
这次的袖箭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做的极薄,便是窄袖的官服,掩上袖子也不怎么显。
作为代价的是,里头的箭槽减少了一个,原先能发射三支,如今只能发射两支了。
不过白若松觉得这样的改动刚刚好,毕竟对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来说,重要的不是数量,而是出其不意。
云琼见她翻来覆去,十分喜欢的模样,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低声问:“喜欢吗?”
白若松颔首,于是脑袋便顺势在云琼放松的掌心中蹭了蹭。
云琼手指一蜷,慢慢缩了回来,刚想往下放,却被白若松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举起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还扣着袖箭,小小薄薄的一层,闪着银色的光,驱动机括的圆管垂落在一旁,在空中慢悠悠晃悠着。
“转移话题就到此结束了吧。”白若松狡黠一笑。
云琼瞬间就紧张起来,又不自觉地开始向后靠,脊背紧贴着车厢,一动也不能动。
白若松半站起身来,膝盖屈起顶在云琼□□的座椅边缘,另一只手摁在他侧边的车壁上,缓缓逼近眼前的人。
她看着云琼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淡淡地想,真是怪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会变得不怎么像自己。
“不是答应我要休息的吗?”
云琼又闻到了那种奇特味道,像一把钩子,牢牢刺穿在了他剧烈跃动的心脏之上。
他紧紧阖上双目,抑制着自己凌乱的呼吸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半晌才开口:“我睡觉时过于警醒,一点小动静也会瞬间清醒,不适合在颠簸的马车上小憩,闭目养神便成。”
“你警醒?”白若松一怔。
她瞬间想到了在刺史府的时候,自己莫名其妙梦到了上辈子的朋友“小山”,然后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云琼如巍峨山岳起伏的胸膛,还有贴在他沟壑分明的腹部的自己的手。
如果他真的这么警醒,自己在睡梦中,手掌无意识贴过去的时候,他就应该醒了啊。
难道他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
白若松脑海里又骤然响起昨天夜里,云琼那声带着笑意的话语。
他说:“对自己的男人,不该主动一点吗?”
兴许,她一开始的观念就是错误的?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她作为一个女人,不需要被上辈子的观念所束缚,只需要按照心里头的欲望,做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