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行。”她大方道,“你瞅瞅,多挑两样,此次分巡也有你的功劳。”
孟安姗蹦蹦跳跳地去红漆托盘前,这挑挑,那看看,对着那串红色玛瑙所制珠串爱不释手。
“之前你们一道回乡探亲的时候,其实刑部司的人就有所猜测,说你们怕不是接了什么秘旨,去偷偷办案子了。”朱主事凑到白若松身边,同她一道看着孟安姗道,“不过没人想到是这么大的案子,把刺史都抓回来了,还晋升一级,得了这么多赏赐。”
说着说着,朱主事其实是有些酸的。
但是她胜在年纪大,已经看透了这些,也没啥野心了。
一想到白若松是探花娘子,而自己虽然中榜,却不过是个末流之徒,一时心里也有了些安慰。
人家是前三甲,本来就不会同自己一道打杂一辈子的。
“其实之前秘书监来宣旨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郎中会晋升呢。”
三省六部的官职,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占着,其他人便上不去。
白若松能晋升刑部司员外郎,全然是因为易宁太过苛刻,导致这个职位空缺了一阵。
而据她了解,今刑部里头应当是没有其他空缺了才是,哪来的易宁会晋升一说?
白若松觉得有些奇怪,转回头去试探道:“晋升什么?”
“晋升刑部侍郎啊。”朱主事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但见白若松一脸怔然的模样,恍然大悟道,“哦,你还不知晓吧,何侍郎被摘了乌纱帽啦!”
白若松:“啊??”
“就是,嗯......就是今日早些时候的事情,何侍郎,现在也不能叫侍郎了,总之她被一道圣旨罢官入狱了。”朱主事带着一些幸灾乐祸,道,“嘿,谁让她天天耍官威,真是活该。”
何同光在刑部司的名声并不好,应该说她在整个刑部的名声,都不大好。
特别是干杂活的,比如几个主事、令使、书令使,暗地里都对她有很大的意见。
“圣旨没说谁接任刑部侍郎么?”白若松问。
“没呢。别提了,这圣旨一来,整个刑部,四个司!”朱主事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又改口道,“也不能说四个司,我瞅着咱们刑部司的易郎中就没这个心思。其他三个,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三位郎中都虎视眈眈着呢。刚刚这圣旨来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咱们郎中要成刑部侍郎了呢,谁晓得来了个功过相抵。”
说罢,朱主事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
别说是朱主事,白若松都觉得有些遗憾。
说到底,也是她给崔道娘出了击鼓鸣冤的主意,才致使易宁顶包罪责,没了晋升的机会。
白若松十分愧疚,可并不后悔。
若是重来,她觉得自己还是会这样做的,毕竟没有别的办法能把事情闹大,好让她继续调查下去。
那边刑部侍郎总算是说完了话,和云琼道别,这边孟安姗也挑完了赏赐,拿着那串红玛瑙做的手串,回到了白若松的面前。
“不多挑两串吗?”白若松提议道,“要不抓一把金豆子走?”
“我要孤家寡人一个,又不用养家,要金豆子做什么?”孟安姗奇怪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将那手串戴在了手上,在日光地下使劲晃了晃。
“这玩意爷里爷气的。”朱主事见状,有些嫌弃道,“看起来是小公子戴的玩意,你要这个做什么?”
“抱好自己的酒盏吧,你这个酒鬼!”孟安姗嫌弃地糗了糗鼻子。
“爱喝酒怎么了,是个女人都爱喝酒!”朱主事将那琉璃酒盏往怀里一塞,想到什么一般,对着白若松道,“既然晋升了,咱们同僚一场,你还送了我这么珍贵的琉璃盏。我请客,咱们找个时间去满楼喝酒去吧 !”
白若松眼睛一亮。
她想起了霖春楼的桃花酿,可佘武总是控制着不让她喝,她都想了好久了,立刻颔首道:“去!”
朱主事同白若松约定了喝酒的时间,就定在了下一个旬休,随后怀抱着自己的琉璃盏,高高兴兴离开了。
她一走,孟安姗就面容古怪地看着白若松,问道:“你怎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啊?”
“嗯?”白若松不解,“旬休喝点酒,应当不碍事吧?”
孟安姗转过头去看什么人,白若松也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正朝着这边望的云琼。
他如今得了空,直挺挺站在那里,虽然不曾说什么,但是白若松就是知道,他大概在听自己这边的谈话。
孟安姗见状,吸了一口冷气,试探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满楼是什么地方?”
白若松:“什么地方,不是酒楼么?”
孟安姗摇了摇头,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白若松,道:“不是酒楼,是花楼。或者露骨一些来说,那是象姑馆。”
白若松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云琼,却见云琼站在阴影之中,浅淡的眼眸也变得深邃起来,黑幽幽一点,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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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昨天和今天的,还欠一章,我记着
第130章
白若松感觉自己的头都炸裂开来了。
但是大庭广众,她难道能冲上去,跟小情侣一样,上演一出“你听我解释”的戏码吗?
孟安姗伸手一拍白若松的肩膀,手腕上的红玛瑙珠子硌在了她的锁骨上,硬邦邦的,有些生疼。
“东西我先帮你送去易大人的院子里。”她用充满同情的语气,郑重而沉痛道,“接下来只能由你一个人奋斗了,好自为之吧!”
孟安姗带着那些捧着红漆托盘的衙役离开了,一时间虽然院子里不剩下几个人了,但许多好奇的目光还是自各个角落冒出来,打量着白若松。
白若松不得不伸手,在胸前对着云琼打了个暗号,随后快步走进一侧抄手游廊,一个拐弯,甩掉了那些烦人的目光。
她独自一人面对墙壁,长吁短叹地在角落里等了一会,云琼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拐角,朝她慢步走来。
白若松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以后,这才小步迎了上去,带着云琼进了最近的一处杂物间。
杂物间大约是许久未曾有人进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潮湿发霉的气味。
云琼两只手臂规规矩矩垂在身侧,背后贴着杂物间的门栅,垂首看着鹌鹑一般的白若松的头顶。
因为要去接旨,她规规矩矩戴了官帽的幞头,因此看不见那个熟悉的,小小的发旋。
“你打暗号喊我过来,是想同我说什么?”云琼率先开口。
“我……”白若松没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会沦落到同心上人解释自己不是花心大萝卜的地步,一开口都有些悲伤,顿了顿,才小声道,“我不知道满楼是象姑馆。”
云琼“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他顿了片刻,又解释说:“我听到你们对话了,你以为那是酒楼。”
白若松担忧了半天,可他只是一句“我知道”。
那种许久未曾出现的,代表着转动的命运齿轮的,莫名恐慌之感又再度浮现在她心头,提醒着她,你该做出选择了。
白若松往前一步,靠近他,双手一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郑重其事道:“我,我不会去的。”
云琼没有动。
他既没有拒绝白若松,也没有回握手掌,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白若松那扑闪的两片浓密的眼睫。
“为什么不去?”他开口,声音平静,“你如今也是升了官,不再是以前那个干杂活的主事了,官场应酬是在所难免的。别说是你,便是我,也因为有退却不掉的应酬,而去过象姑馆。”
白若松不清楚为何云琼会这么说。
那种恐慌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焦灼得她满头大汗。
她干脆贴过去,将自己紧紧靠在云琼胸前,用圆润的一点鼻头,拱着他的胸口。
初时那隆起的胸肌还很软,但是随着白若松的拱动,云琼渐渐僵硬起来,肌肉便变成了石板一般硬邦邦的一大块,把白若松的鼻子撞得都有些酸。
“我们成婚吧。”
她的声音瓮瓮地自胸口传来,云琼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生锈的大脑卡顿了半晌,这才重新转动起来。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在冷硬中,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
白若松又在云琼衣襟上,闻到了那股子淡淡的,似乎是白檀的香气,沁人心脾。
“我说。”她清了清嗓子,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重复道,“我们成婚吧。”
云琼静默,并未再说什么,白若松便自顾自往下道:“虽然我现在一穷二白,没什么身家,能拿出的聘礼也只有圣人的赏赐。但,但我花的少,每月的月俸我就拿一钱,剩下的都归你!”
“虽然我知道将军府不缺这些,你也不在乎……但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了。”
“我们成婚了以后,便可以大大方方走在一起。今后无论是去哪里,我什么什么满楼缺楼的退却不掉的应酬,我都能带着你,这样她们就不能给我推别人了。”
“最主要的是,如果今后再有人说你的坏话,我还能名正言顺地去揍她!我……”
“白若松。”云琼蓦地开口,打断了白若松的喋喋不休。
她柔软温暖的双手,就这样轻轻搭在自己的掌心。那小小的一点鼻尖,就在自己的胸口蹭来蹭去,带来一阵痒意。
可这些都不及她那一张一合的菱唇吐出的话语,来得让他感到难耐。
云琼觉得觉得喉咙因为干渴而发痒,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才终于发出声音来。
“我应当说过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无情,“我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云琼以为白若松会伤心。
她同那些女人不一样,总是不加掩饰自己的情感。
她喜欢的时候是热烈的,开心的时候是雀跃的,伤心的时候比谁都爱哭。
可她没有。
她只是别过头去,整个侧脸都贴在云琼胸口,蹭了蹭,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守住抚国将军府,守住云血军,我敬重你的选择。”
她说:“我可以入赘的。”
云琼的呼吸乱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他仿佛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听见自己的口中吐出的尖酸刻薄的话语,“你听到了她们是怎么议论我,议论抚国将军府的。你入赘,那你的名声也会一样差。人们提起你,不会再说到你是曾经打马游街,惊才绝艳的探花娘子,只会说你是为了权力,迎合将军府,入赘给一个粗陋无比,形容可怖的……”
一侧被抓住的手掌突然松开了。
白若松那只柔软的,指腹有着薄茧的手掌倏地伸出,捂住了云琼喋喋不休的嘴唇。
作为一个文人,她的动作实在是慢。
几乎就在她松开云琼手掌的瞬间,云琼就能后退一步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