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卿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往前几步对康熙道:“汗阿玛,既然噶尔臧腿断了,就赶紧叫人将他送回去喀喇沁去,别在这儿耽误了医治,一不小心以后就真的再站不起来了!”
她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叫康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连连咳了好几声,才说道:“浑说什么呢,你不是叫太医给他检查过无事么。”
“是啊,太医说无事,但他如今就是站不起来,那不正说明事大了吗?”
丹卿又瞟了地上的噶尔臧一眼,“汗阿玛还是早些叫杜棱郡王带他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万一——总还来得及为喀喇沁部留个后。”
康熙手一抖,茶杯倒在了桌子上。
梁九功憋笑憋的满脸通红,还得上前来收拾,那表情看的康熙眼角直抽抽。
“你过来,”
康熙也是强忍着笑将丹卿叫到身边,“好好在这儿站着,不准再说话了。”
这闺女大了是越发难养了,小姑娘家家的这是口出什么狂言呢?
别以为她用汉话说蒙古人就听不懂!
旁人许是真没听懂,但班第通汉话,自然是听得清楚明白,眼神不由得往噶尔臧的下三路瞟去。
他其实是被临时抓过来凑数的,还真不知道噶尔臧到底伤的如何,瞧如今这架势,莫不是真的伤到那处了?
那他还敢妄想四公主?
“我没受伤!”
噶尔臧受不了周围奇奇怪怪的目光,一下子跳了起来,“太医说了,我身体好得很!”
扎什和和塔顿时就挂不住脸了,康熙皱眉挥手道:“既然没事,就别在朕面前晃了,扎什,回去好好教教儿子,没病装病像什么样子!”
扎什还想再说,却被和塔拉住了。
康熙明显就是偏着四公主,噶尔臧又是个没城府的,他们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无论如何,今儿这一闹至少看清了康熙对四公主的态度,那他们今后就不能再硬来,得哄得这位公主高兴,才能成事。
蒙古人都退出御帐后,丹卿才又开口说道:“汗阿玛您瞧见了没,这人些好不要脸!明明就是他们挑衅在先,偏又要跑到您面前装疯卖
傻,真当咱们眼盲心瞎呢。”
康熙端起梁九功重新送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淡淡吩咐:“去将孙天阙押来,就在这门口,赏他二十鞭子。”
丹卿大惊,赶紧阻拦:“汗阿玛!您明知道是蒙古人借题发挥,跟孙天阙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还要罚他!”
“跟他没关系?”
康熙反问,“若不是他逞强好胜,会下场去比试?若不是他不够谨慎会叫人害了去?朕不罚他旁的,就治治他这一遇到跟你有关的事儿就没头没脑的毛病!梁九功,去!”
眼见着梁九功听令去拿人,丹卿心急如焚,直接跪在康熙面前,眼眶立刻就红了。
“汗阿玛这不公平!”
丹卿气道,“他是我的侍卫,一心为我难道还错了?您若是为此打他,那他一定会听您的教训,以后再不把我放在首位了,那我要这侍卫还有何用?”
“强词夺理!”
康熙这么说着,可看到闺女眼圈红了,也就心软了,伸手将丹卿拉起来,说道,
“朕知道他无辜,可科尔沁部毕竟是老祖宗和太后的娘家,朕也得给和塔几分颜面,不就是挨几鞭子么,他又不是受不起,值得你急成这样?”
丹卿拉着康熙的胳膊哀求:“汗阿玛,他也是血肉之躯,挨了鞭子也会疼啊,您若要做面子,就不能换个方式罚吗,何至于非要打人呢?”
康熙看着闺女,只见她满眼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起初叫孙天阙进宫伴读是为了救他一命,也想着将来他知恩图报,能为丹卿添一份底气。
虽说也算是将他放在了额驸备选之中,但其实康熙并不看好他。
毕竟是汉人,就算孔四贞封了和硕格格,也改变不了孙天阙是孙延龄的儿子这个事实。
别说他,就连当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也记恨着当年孙延龄的仇,不怎么待见孙天阙,若非丹卿一直护着,他早就将孙天阙调得远远的,扔进军中去历练了。
只是如今瞧着闺女这模样,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就非得是他?”
康熙头疼的问道。
丹卿懵了一下:“什么非得是他?”
康熙摇头失笑,这丫头果然还小呢,动了心思却尤不自知。
这些年来,除了为了那姓孙的小子,她又何尝为其他人求过什么,她虽懵懂,但他这个当阿玛的,却都看在眼里。
越是这么想,康熙便越觉得孙天阙可恨。
那小子比他闺女大上好几岁,又随了孙延龄心眼多,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才叫他闺女动了心的?
不成,得趁着现在好生教训教训,以免他敢像他爹那般无耻,生出坏心思来!
“既然你替他求情,那就饶他一次——”
康熙见丹卿眼睛瞬间亮了,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高声道,“梁九功,人提来了吗?”
梁九功就在门口候着,等着康熙最后决断呢。
虽然刚刚说了要打,人他也已经押来跪在门口,但毕竟是四公主的人,万一皇上又改变主意了呢?
此时听康熙传唤,他立刻就进去回禀:“回皇上,孙天阙已经押至帐外了。”
康熙点了点头:“四公主给他求了情,就只罚十鞭吧,不许留情,叫他长长记性。”
梁九功立刻领命出去,丹卿慌乱的想要再求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鞭声。
“汗阿玛您骗人!”
丹卿气得跺脚,“刚刚明明说好了不打他了,他身上本来就有伤,您,我,我真的生气了!”
说罢,她转身就往帐外跑去。
梁九功速度倒快,丹卿跑出来的时候,十鞭已经打完了。
孙天阙跪伏在地上,只穿单衣,后背透出血色来,却是生生挨完,一声都没吭。
“打完了吧?”
丹卿瞪着梁九功,“打完了人我就带走了!”
梁九功也是无辜,只能讨好的笑笑,丹卿不再理他,赶紧叫人将孙天阙给扶了起来。
这次她不好再叫他去自己的营帐,也不放心送回侍卫营,便抢了御前值守侍卫休息的小帐子,将里面的人都赶出去,叫他们另扎一个,才将孙天阙安顿了下来。
安太医才刚歇一会儿,就又被喊来看伤,瞧见孙天阙伤在后背,便想请丹卿先出去,丹卿却不肯,就硬坐在床边不动。
“公主,我没事,小伤而已,”
孙天阙强撑着道,“皇上手下留情了,不过是十鞭子,还比不上我家家法厉害呢,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蒙古人看,你别恼。”
丹卿不语,只是一味生闷气。
孙天阙见状就想要爬起来哄她,却被安太医按住了,安太医拱手道:“公主在此,孙侍卫定然无法安心上药,若是再拖延,叫他背上的血干了,那可就得生生将衣裳撕下来——”
“我出去等就是了。”
不等安太医说完,丹卿就已经站了起来,“我让人回去取了云南进贡的伤药,片刻就到,许是有用,你,你仔细给他诊治吧。”
说罢,她抬脚走出了营帐。
昨夜丹卿本就醉酒,今儿起来又不得安宁,惊吓更是一波接一波,如今只觉得身心疲累。
当年她初到这个时代,整日里提心吊胆,为了能好好活着到处讨好,希冀于旁人的保护,唯有孙天阙,是她想要去保护的人。
那时每每想到他在亲生母亲手里艰苦求生,明明是再恭顺不过的一个人,却连想活命都那么艰难,她就觉得自己的苦也不算什么,日子总还有盼头。
慢慢的,保护他似乎成了一种习惯,见他逐渐走出童年的阴影,变得愈发自信,身上也再不会时不时带着伤,她就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觉得依赖康熙生存的自己,也能成为旁人的支柱,总还有些价值。
她以为做了她的侍卫后,她就能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一直保护他,特别是孔四贞不再对他动辄打骂后,她以为只要她不伤害他,他就再不会流血,可今日,却叫她发现自己有多无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无力自保什么都不敢做的小姑娘,她勤学苦读,可以像兄弟们一般与康熙畅谈国事,她也努力锻炼,让自己精于骑射,不输男儿。
她坚持每年参与赈灾,她用心做好每一件康熙交代的事,她以为自己比小时候有用得多,她拼命的想让所有人看到,除了和亲之外,她还有别的价值。
然而如今她才发现,在旁人眼中,她依旧不过如此。
若是今日之事换成任意一个阿哥,她不信蒙古人敢这么公然恬不知耻的栽赃,也不信康熙会为了安抚蒙古人落了阿哥们的颜面,说到底,孙天阙今日这顿打,只是因为他跟了无用的主子,才会挨的。
明明一开始将他留在身边是想护着他不再受伤,可如今,他的伤却是她带来的。
她根本就没有本事保护好他!
丹卿抓住营帐边上的杂草用力拔了出来,连带着拉出一大捧土,甩得到处都是。
正走过来的胤礽猝不及防被甩了一脸土,连声道:“我帮你查证劳心劳力,你就这么报答你二哥哥的?”
丹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过去帮胤礽拍掉身上的土,歉然道:“对不起二哥哥,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你过来。”
胤礽抬头在丹卿额头上敲了一记:“我叫人将那两匹马拆了,终于找出了关窍。孙天阙那马右后腿被一个小石头击中,才会突然摔倒,只是还无法确定那石头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当真不巧,被马蹄带起来的。”
丹卿也猜到不太可能从马身上找到线索,福身道:“多谢二哥哥费心,汗阿玛已经处置了,这事便到此为止吧。”
胤礽挑了挑眉,正看到有小太监从营帐里面端了带血的白布出来,叹了口气,软语哄道:“我刚瞧见蒙古人回去了,他们吃了亏,自是要讨个说法的。”
“他们吃什么亏了?”
丹卿冷笑,“从头到尾吃亏的都只有孙天阙!”
胤
礽继续顺毛:“要不我找个机会,帮你揍噶尔臧一顿,替你出出气?”
丹卿摇头:“算了吧,到时候他们再往汗阿玛面前闹一场,指不定又要叫孙天阙吃亏。”
“好啦,想来汗阿玛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叫人下重手,你若是心疼,这几日就多陪陪他,少搭理那些蒙古人,”
胤礽推着丹卿回营帐,“这事也怨我,明知道汗阿玛不想叫你出头,还让孙天阙去赛马,等会儿我叫人给他送些补品过来,你好好盯着他养伤。”
胤礽还要去御前回禀,丹卿便与他道别,重新回了营帐里。
安太医已经处理好了孙天阙的伤口,正在一旁开药,孙天阙却没有趴着,而是端坐在床边上。
“你起来干什么,反正如今也没有事要做,只管趴着休息,”
丹卿催促道,“早些养好了伤才是正理,别总是病歪歪的,叫人瞧着难受。”
孙天阙唇色有些发白,却噙着笑:“哪就有那么娇弱了,那战场上的将士们受了伤不也还得打仗,我不过就是挨了几鞭子,又不重,怎么就得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