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之中大大小小的马场甚多,丹卿不想与凑热闹,选了一个位置又偏场地又小的,叫人将康熙前几日亲自给她选的一皮枣红马牵来,想要试着骑骑看。
他们这边还在等马,却见有一骑奔驰而来,跟着的侍卫们连忙上去阻拦,可来人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马场。
孙天阙立刻将丹卿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来人,等那人到了近前停下,却叫丹卿吃了一惊——
马背上坐着的,竟然是三公主,而坐在她背后护着她骑马的,却是噶尔臧。
这两个人,怎么会同乘一骑的?
“台吉你吓到四妹妹了,”
三公主被噶尔臧扶下马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差点就靠进噶尔臧的怀里去,她站稳之后低声埋怨,“都说了我瞧见四妹妹的侍卫了,你还偏要往这儿来。”
噶尔臧得意的看向丹卿:“那又如何?你是她姐姐,难不成你还得避着她吗?”
丹卿只觉得荒谬。
噶尔臧是个什么东西,她看着,三公主也看着。
她理解三公主不想远嫁漠北,可难道漠南诸部就没有一个人品出众的吗,怎么就非得挑上了噶尔臧!
“四妹妹对不住,噶尔臧他是个粗人,不懂礼数,你别生气,”
三公主走上前,对着丹卿歉意道,“我觉得气闷出来逛逛,谁知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他说带我透透气,没想到差点冲撞了你和孙侍卫。”
丹卿仔细看着三公主,她分明病体未愈,脂粉都掩盖不住苍白,怎么就这么急,不肯再修养几日呢?
也不知康熙到底答应了三公主什么,可丹卿觉得,康熙总不至于叫自己的闺女屈尊降贵去讨好一个蒙古人。
既如此,那便是三公主自己的主意。
“冲撞谈不上,只是这营地人人多眼杂,三姐姐还是小心些吧,”
丹卿不想再掺和三公主的事情,“这里让给你们,我们去旁的地方玩。”
说罢,她绕过三公主,就往外走。
三公主没说什么,可噶
尔臧却心里不痛快,伸手就去抓丹卿的胳膊,孙天阙反应极快,反手一扭,顺势将他给丢了出去。
丹卿停下脚步,不屑的看看坐在地上无能狂吠的噶尔臧,又看向三公主,却见她竟是一脸担忧。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既是三公主自己的选择,那旁人如何管得了?
“走吧。”
丹卿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马场,一直都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
孙天阙亦步亦趋的跟着,待她停下来才道:“公主别恼了,跟远嫁漠北相比,也许噶尔臧也是个好选择。”
“他算什么好选择?”
丹卿怒道,“若要我选,我宁可选择人品贵重的敦多布多尔济!”
孙天阙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怕漠北风沙,可又不是不能想办法,一来可以求汗阿玛在京中建公主府,将来找个由头回来常住也是一样,二来也可以在草原上选一座城来定居,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不会比喀喇沁部差多少。”
这本都是丹卿之前自己想好的打算,便一股脑说了出来,“旁的女子嫁夫随夫需要担心居无定所,可我们是公主啊,嫁出去代表的就是大清的颜面,汗阿玛绝不会任由我们被欺负的!”
孙天阙劝道:“这些道理你明白,可三公主未必能想通,漠北之前一直不羁,如今刚来内附,她会有恐惧也正常。”
“我原本早就想好好跟她说说,只是毕竟我亦在可能抚蒙的名单内,怕说了叫她多心,所以一直没提,想着我先去与汗阿玛说一说公主府的事情,定下来了再告诉她,也好叫她安心,”
丹卿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是我想得太少了,对她也不够了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她——事到如今,见她没头没脑的乱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孙天阙,你说我该不该想办法帮帮她?”
孙天阙蹲下身来:“公主想听实话?”
丹卿点头。
孙天阙:“那我要是说了,你不能恼我的。”
丹卿皱眉:“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快说快说!”
“我觉得,公主不是不帮她,而是管她管的太多了,”
孙天阙不客气道,“我知道你因为自己能留在京城而三公主必须得去抚蒙的事情对她同情,可你能有今日,不也是从小自己挣来的么,难道这些年来你就容易了?”
“是,相比三公主你得了更多皇上的宠爱,但无论你求来什么,哪一次少了其他公主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本就该是当阿玛的来操心的事,凭什么让你这做妹妹的来烦忧!”
“孙天阙,你放肆了!”
丹卿打断孙天阙的话,“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只问你我该不该再帮帮她,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警惕的四处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你真以为在这儿说话没人听得见了?你那些浑话万一落在汗阿玛耳朵里,又想挨鞭子了吗?”
孙天阙大着胆子拉住丹卿的手:“我在公主面前,自是无敢不言的,你放心,来的时候我仔细看过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
“那也不行,”
丹卿瞪他,却没抽回手,“你在我这儿胡说惯了,指不定哪天在外面就惹出祸事来,谨言慎行的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是,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孙天阙认错倒是极快,“我就是看不得你为人解忧还落不得好处,你若是当真有空,不如先替眼前人解解烦忧如何?”
丹卿疑惑:“眼前人?”
孙天阙故意道:“当然是我啊,刚刚你说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竟是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如今心里难受极了,正等着公主来哄我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了?”
丹卿眨了眨眼睛,“你怕不是水土不服耳朵出问题了吧,回去后赶紧叫太医给你瞧瞧。”
孙天阙一愣:“你明明就说了,要是让你选,你宁可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啊!”
丹卿微微一笑,就是不认:“我肯定是没说过的,不然你拿出证据来?”
没监控没录音没证人,她便是一不留心说错了话,只要不认他又能如何?
这也算是现学现卖。
孙天阙被堵得哑口无言,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丹卿到底心软,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哄道:
“好啦,逗你玩的,若不是没得选,谁又会非要离开京城往那陌生的草原上去呢?再说了,敦多布多尔济都多大年纪了,说不定已经是儿孙满堂,你吃这个干醋,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一句“儿孙满堂”将孙天阙彻底逗乐了,他抓住丹卿的手腕,用脸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道:“就算他年轻,你也不能要他,他再人品贵重,也不见得就比我好。”
丹卿摇头叹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醋坛子?”
孙天阙却有些骄傲:“我以前也是,只不过不敢叫公主发现而已。”
他以前也会吃醋吗?
丹卿努力回忆,却当真不记得了。
记忆里的他好像一直都是温柔恭顺的,虽说偶尔有些唠叨,有些嘴毒,可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听,她叫他做的事,他都会做。
唯一跟她闹脾气的,大概就是前几天为着亲事吵架的那次,可他气急了也只是往外走,被她下了药关在营帐里不准出门,也不曾见他不高兴。
这样的他很好,可却好像有点好过了,让她很难生出别的念头来。
“孙小阙,你是想与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吗?”
丹卿问道,“一直客客气气的,顺着我哄着我,将我当成主子供着那样相处。”
孙天阙实在无奈:“公主,你还记不记得是谁对我说,要做她的额驸,只能想她所想,一辈子都要臣服于她的?”
“不记得,我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丹卿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而且我当时说的是正事方面,是叫你要与我站在一边,不能生出二心,什么臣服不臣服的,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翻脸不认了,”
孙天阙叹了口气,“好好好,都是我胡思乱想,那公主现在说说,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丹卿其实也不知道。
他想亲近的时候,她会担忧未来,他愿意相敬如宾,她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所以说,这婚事就是不适合跟熟人谈,若不是他,换成随便哪个,她用得着去顾虑他们感受吗?
“你随意吧,”
丹卿有些自暴自弃,“反正我也不知道如何才是对的,你自己高兴就好。”
孙天阙被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又逗笑了:“既然公主不知道,那就听我的如何?”
丹卿抬头盯着他看。
“你不要总去想以后如何,世事变幻,人心不古,又有谁能确保一生无忧?倒不如且行且看,及时行乐,来的快哉。”
孙天阙将丹卿的两只手都拢在手心里,“我出身不显,没办法给公主带来荣耀,所幸相貌还不错,能博得公主一笑,也算是有所长不是?”
丹卿也笑,歪着头打量他的脸,觉得这话说的也不算错。
她身边相貌出众者众多,各有所长,孙天阙并不算是里面长得最好的,却是气质最特别的。
或许是因为汉人血统的缘故,他身上有一种满蒙子弟没有的书卷气,明明是武将后人,却有种出身江南诗书之家的儒雅,往那些八旗侍卫里一放,能叫人一眼就看到他。
若是不穿戎装,不持刀剑,手里拿着一卷书或是一把折扇,那文弱读书气就更甚,好似很容易就能欺负一般,可其实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你惯是个会用相貌骗人的,我才不信你,”
丹卿的语调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说不定你表面上顶着这好面孔对我笑,实则背地里已经挖好了坑等着我跳。”
孙天阙挑眉:“那公主肯不肯跳进来看看坑里到底是陷阱还是温柔乡?”
丹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于矜持了。
这人分明就是看准了她不敢如何,才会故意做出这等挑逗的姿态,她此刻要是怂了,岂不是今后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不成,她是绝不会认这个怂的。
丹卿抽出手,再次抚上孙天阙的脸庞,从眉骨到眼角最后滑落到下巴上,再轻轻一抬,迫使他将脸扬得更高。
她俯下身,缓缓凑近,他努力叫自己不要动,可还是忍不住轻颤。
她要做什么,难道是——
那他该如何,任由她施为吗?
不,不行,现在还不行!
孙天阙突然往后坐倒在地上,想要避开丹卿,丹卿原并没想如何,只是故意逗他,可孙天阙突然坐倒,反而吓了她一跳,一时不稳,就往前跌去,正好扑进了孙天阙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