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提防的身边人,指的就是他的秋儿。
妙诀:“…………”哇。
其实东方耀天早就有所怀疑,秋儿从不是一个醉心名利的人,可在万宗仙比上她却如此强硬地要与他争魁,就好像那个琅環的奖赏是她不得不得到之物。
他东方耀天自然不是蠢人,自然猜得出是谁在幕后指使公玉秋——玉虚宗鹊阳仙人,究竟要做什么?
公玉秋眼神一点点褪色,她自问对东方耀天无愧于心,但师尊之命不可违,她的确不能对他和盘托出。
“如今冥族四处潜伏意图不轨,你确定要在这
种苍生为难之时,如此猜忌我吗?”
东方耀天深深凝视她:“好!到了玉虚宗,一切自有答案。”
妙诀也想起来了,男女主回玉虚宗办道侣大典一个躲不过的大虐点。前期铺垫的重重矛盾之所以在这个重要场合彻底爆发,是因为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男主领受玉虚情戒的之时骤然看到了鹊阳仙人的面容。
这一眼,和他死去的妹妹东方芊竟有五分相似,让男主的脑海惊涛骇浪,忽然回忆起了尘封在小时候的碎片——原来这鹊阳仙人就是他父皇一直心心念念之人,而此人就是公玉秋的师尊?
他惊觉,原来公玉秋来到天衍国、遇见他、爱上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天衍国君手里保存着鹊阳仙人的一个重要之物,同时也知晓她最重要的一个秘密。公玉秋被派来天衍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抹平那个对她师尊不利的秘密——所以她直接杀害了他的父皇。
好好的道侣大典变得头破血流,给两人的心头最深最重的一击,由此砍树多次。
妙诀的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旁边的白衣青年恍惚地回忆着他做过的事。
……先是杀了东方耀天的爹嫁祸给公玉秋,再用漠爻玉环铺垫他爹的身份背景,然后设计让公玉秋的师尊露面,进一步以刀骨催动东方耀天的杀意,最后让公玉秋在他和师尊之间选,虐来虐去,死来死去。
天命者为此至少牵扯出了十次矛盾。
然后每次都,在姻缘树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尘尽拾垂在洁净袖口下的指尖一直在哆嗦,神色恍惚,面如金纸。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她也不会知道。
他再也不会让他们动一根枝条。
尘尽拾这样想着,可一身白衣还是摇摇欲坠。
妙诀悄悄观察他,发现他竟然比每次脸色苍白的时候还要虚弱。要不是知道大反派表现得越弱势就越邪恶,她真想给他来一下子。
马车重新复原上路,东方耀天全猜忌女主去了,根本没想起来思考到底是谁把他俩推到悬崖底下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尘尽拾靠坐在车厢内,没再招闲地和妙诀说话,安静得袖中蠃鱼都不习惯,悄悄冒出一颗鱼头。
漆黑圆溜的鱼眼对上了妙诀微眨的眼睛。
蠃鱼眨了眨,两扇鱼鳍呼扇了一会,指了指尘尽拾,然后摇头晃脑,像是在骂他。
妙诀忍不住笑起来,很中肯地点点头。
虽然不懂鱼语,但骂他什么都是对的。
蠃鱼也激动地笑了起来,鱼嘴在空气里啄来啄去。从妙妙之后,他们从来没有过人类朋友。长长鱼尾忍不住盘旋在尘尽拾腕上,整个身体都想探出来,却又被冰冷的指尖按了回去。
仰头看,他那双桃花眼蔫蔫的。
但明明在某一时刻,他们都感知到他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少年,终于长成了引领全族未来的人。
尽管在他身边的蠃鱼都无从知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达到完全成熟体的烬十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更加惊慌失措。
蠃鱼不满地扭了扭,用冥族间特有的感应问他:“你怎么了?”都说了让他别抽骨剖血,其他人都不会同意的。
尘尽拾偷偷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看着遥遥玉虚山阙的少女,提着癸六的鱼脑袋小声问他,“我平时应该还算善良吧。”
他现在经常微笑,表情友好,从不辱骂别人,让人如沐春风。
总体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蠃鱼黑圆的眼睛充满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和你毫不相关的事?”
尘尽拾面无表情。
把他塞回袖口,用灰烬封了他满嘴。
又绝望地倒在榻上,不动了。
…
进入玉虚宗需要七重关阙,每一重都需要更高级别的印玉等级。
此地的灵蕴极为充盈,只是在外山就已有灵云皑皑扑面。进入内山之后,不见任何楼宇殿堂,只见群山青岚环绕,一条碧水从山间蜿蜒迢迢流淌,如叆叇玉色,仙鸟栖居,渔人自得。
最高耸的山峰名为问仙山,垂直入云,有七层流云环绕,每一层分别为一重天,宛如天界。
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在七重天上坐镇的大能也都是传说级别的人物。
妙诀惊奇地看着,心想怪不得东方耀天出去之后哪个宗门的弟子都看不起他,原本以为是大男主剧本里的打脸流程,现在看来,天衍国确实只是个很小的地方。
从长明山村走出来的妙诀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行进的马车缓缓入山道,一道银色流光先一步掠过山头。
惊起几只仙鸟之后,它们又平静地继续停靠在枝头。
衔八那日在孤鹜峰废了闻长山,也见到了鹊阳仙。她本想把那女人浑身的木系灵骨全都扒下来,对方却平静地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
“你今日若动我,我未必会死,”鹊阳平和地坐着,“但整个玉虚宗之内,只有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若本座无事归宗,自会告诉你竹九的位置。”
衔八的齿尖磨了磨,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但她相信自己潜入玉虚宗的确找不到竹九。
百年前那场大战落幕之后,哪怕她身在赤霞宗禁地之中也能知晓,玉虚宗最终得到了最多的冥族血肉,整个宗内实力纵深万倍。
而鹊阳身上的冥骨出了问题,同样也不代表她的法力尽失,依然可以和她同归于尽。
鹊阳微笑着告诉她,“竹九的骨头我可以还回去,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最完美的替代。
那个孩子……
最后衔八在鹊阳的手臂上留下了三个齿洞,挟持着她一路进入玉虚宗之内,在得到位置之后火速离开,原地已经有困仙阵法浮空。
鹊阳缓缓被数十名弟子围起来,目光依旧平和地看着衔八,那副样子,甚至称得上悲悯……悲悯?
人类,特别是他们这些后天铸造的半仙,是最可恨不过的。
衔八把自己化作一捧银色的绒雾,叼着鹊阳身上的特殊玉印一路闯到了玉虚宗幽深的后山。山行十八座,避寒潭外有竹林,远离人烟,甚至没有飞鸟鱼虫,像是遗忘之地。
等衔八找到那里,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竹林,而像是一个巨大的、由竹篾编成的笼子,倒扣在枯黄的地面上。
衔八顿了顿,绒雾原地停下来,像是浮动的迟疑。
竹九是他们当中脾气最差的,脸最臭的,这点从他带出来的幼年烬十就能看得出来。
百年前家园巨变,竹九险些挡在赤虎封四之前战死,他是最骄傲的那个,却再也没能支起过他的脊梁。
衔八原地化出了人形,深吸一口气,缓缓穿透了竹篾扎手的牢笼。
空气中稀薄的木灵蕴已经几不可闻,但依然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熊猫趴在地上微弱地喘气,整个后背是完全扁塌的,听见声音,他把头往另一边转过去,声音还很凶。
“那小子呢?”
衔八抿了抿唇,脚步轻灵地往前几步,从怀中抽出一个火浣布包,轻轻半跪在他毛色灰败的脑袋边上,“那小子现在可不是个小子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大熊猫顿了顿,又费力地把脑袋从地面上蹭了回来,一双黑眼圈耷拉得快要融化,鼻尖抽动地嗅了嗅,开始剧烈地抽气,还在骂他:“谁让他、谁让他抽自己骨头了——”
衔八不忍看,别开眼:“鹊阳那把骨头已经废了,她现在都需要找新骨。琅環已经有了动作,通天围捕,其实就是要改变大陆捏在手里的冥族格局,现在的情况和百年前没有区别,你……”
熊猫却抬起黑黢黢的眼睛,往光线晦暗的竹牢外看去,忽然瓮声问。
“来了怎么不进来?”
竹外静了静,片刻后,灰烬化作无数飘扬的翎羽,穿透竹篾,落地成了一个白衣青年。
熊猫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大概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有了些熊类天生的憨厚,黑耳朵抖了抖。
臭小子长得真高啊。
烬十垂目,半跪下来,指尖搭在他比记忆中薄了大半的熊掌上,“……你就当竹子,嚼了吧。”
吃了他的骨头,他能给他造一副新的。
衔八转过头,哪个她都看不下去。
漆黑的蠃鱼滑出洁白袖口,轻轻缠住熊掌,并未说话。
算上仍然奔袭在外随时待命的灵七,第六,第八,第九……第十。
多年未有这样一天了。
他们都知道,当烬十进入全盛期,冥族的起势已经清晰可见,琅環仙庭那两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家姓,不可能再独坐高台。整座大陆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要用自己残破的血肉,去对抗他们自己的力量。
但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更重要。
竹九撑着自己软趴趴的熊躯,慢慢靠在一个木头桩子上,始终并未拿他那截断骨,只是环视他们片刻后忽然问。
“那妙妙呢?”
冥族十代而终,祖石再也没有生机。
对他们而言,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就是他们的第十人。
尘尽拾的指尖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过了天命者的道侣大典,他就能有定数。
还有他所有的族人,他要一一找回来。
尘尽拾最后没有强行把骨头塞给竹九,毕竟他对他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在小时候的很多年间,幼鸟还会拙劣幼稚地模仿,假装自己很酷,什么都不在意。
白衣转身,化作灰烬弥漫在玉虚宗圣洁的仙境之中,像是一场毁灭前的落雨。
…其实他在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