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那云崇青到冬里十月才足二十,比马良渡及第时还小三岁。三岁三年啊!三年里,可做许多事,可立下许多功劳。
马良渡三十又六一脚迈入三品大吏。以云崇青的年纪,再有沐宁侯府帮扶,他只会更早。此子一旦起来,沐宁侯府在文臣中无人的大弊便没了。
不怪太傅先前冒那般大险,也要压云崇青。
今儿是三月初九,皇后目光落在初八的记档上,三月里八天,皇上初一、初六歇在乾雍殿,一日歇在丽妃处,剩下五日竟都宿在熙和宫里。合上记档,端了茶来小抿一口。
“沐贵妃的福气真不是旁人能比的。”
“福气再好,也只是个妾妃。”朝花给皇后添茶:“娘娘也别多在意,免得伤神。那云家小子这才到哪?想马良渡都正三品布政使了,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云崇青跟马良渡可不一样。冠南侯府敢杀马良渡,但未必敢动云崇青。皇后深吸长吐:“还是父亲思虑长远。”无奈未计较成,不然可没什么三元及第。“你刚说丽妃去了熙和宫?”
“是啊。”朝花笑言:“丽妃娘娘进宫都十三年了,还是那么谦敬。”
“正常。”皇后手放在记档簿上:“她非嫡出,懂事就懂什么是矮一头,行事谦敬早已融在骨血。”轻眨眼,指尖刮了刮记档簿,“沐贵妃今日高兴。一会你去暖房搬两盆开得正好的芍药送去熙和宫,顺便讨个赏吧。”
“那奴婢得谢谢娘娘了。”
熙和宫里,沐贵妃应酬着丽妃:“瞧妹妹说的,若非刚御前的人来吱一声,本宫还以为本宫小嫂娘家弟弟封侯拜相了呢?”
“能三元及第,封侯拜相也非不可。”柳眉杏目的丽妃,瞅着似真欢喜:“小九吵着想出宫看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臣妾哪做得了主?这不…去寻他八哥想主意了。”
瑧哥儿刚被御前的人叫去南书房了。丽妃母子好心思。沐贵妃面上笑散了,显然不认同:“宫外今日是热闹,可也人多混杂,几个小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
“臣妾也这般说,可他愣是不听。”丽妃一脸无奈:“娘娘放心吧,八皇子稳重,定不会随他胡闹。”
都寻去南书房了,她能放下心吗?沐贵妃从不小觑这个小官家庶出女。建和九年她临产时,黄诗琴怀喜,没瞒着。算是躲在她身后,把胎坐稳。
八皇子周岁,皇上赐名瑧。瑧,拆开即是王、秦,当时可是引得不少人侧目。但将“厚望”一词在众人面前脱口的,只黄诗琴一个。装着无邪,说着天真话语,刺着熙和宫。
后来轮到九皇子,她自是要礼上往来。九皇子的“瑞”,是她推举的,包括后来黄诗琴的屡屡晋位以及封号。
现在宫里宫外谁不当丽妃是个传奇人儿?
“臣妾进宫这么些年,娘娘对臣妾…”丽妃突然感性:“颇为眷顾,臣妾不是傻子,心里很是感激。以前想与娘娘亲近,却总寻不着由头来熙和宫请见。娘娘又帮着皇后协理六宫,臣妾也实怕打搅了您。”
沐贵妃抽了帕子出来:“皇后娘娘身子弱,本宫确疲于六宫事务。”宫里的女人,包括她,都长了两张脸。朝外一张,对心一张。若光看朝外的那张脸,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对心的这张,除了己身,外人可看不着。所以啊,宫里的女子…不能信。再者,她家世摆着呢,皇上容不得她在后宫结党,她也不需要借谁的力。
还真是油盐不进。丽妃面露失落,然后又强撑起笑:“所以臣妾难呀,今儿也得谢谢咱状元郎,让臣妾得了机来您这坐一坐。”
“那你今儿就多坐会。”沐贵妃玩笑。她可不敢让黄诗琴常来常往,这人惯会寻垫脚石,踩着往上爬。吃过亏了,就得警醒。
“娘娘,”熙和宫掌事芬嬷嬷进殿禀报:“皇后娘娘着朝花姐姐来给您送花了。”
闻言,丽妃起身:“娘娘有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好,那你先回吧。”
收了皇后的两盆芍药,沐贵妃好好欣赏了一番,吩咐宫人要细致照看。
芬嬷嬷品着主子面上的神色,心里叹气。大喜的日子,坤宁宫来把软刀子,也是真够腻人。
“娘娘…”
沐贵妃抬手打住:“才开春,皇后娘娘就给本宫送来开得这么好的花,也算是予熙和宫添色。一番好意,本宫领会。丽妃来贺,皇后宫里朝花又讨了赏,本宫不亏待自个人,熙和宫伺候的都赏三月例钱。”
宫人闻话,立时叩谢。
不多会,徐力来说,九皇子进了南书房。
意料之中,沐贵妃轻嗤一笑,让他退下。丽妃父亲也六十了,这几年随九皇子渐大,他跟着升了几回,现乃南泞府知府,那块可是个肥地儿。近两年,她眼瞧着丽妃花用上去了。
如此,很好!
宫里不平静,宫外也一样。沐宁侯下了朝便匆匆赶回府,槐花胡同大红鞭炮铺一地,轰鸣阵阵。
之前尝过甜头的百姓,早守在附近,见十数家丁拎筐出来,飞奔过去,一拥而上:“撒钱了撒钱了…”
沐宁侯府不怪,高兴就成。一把一把的铜子混着银珠、银瓜子撒落。家丁还不住嘴地叮嘱:“小心着点…大家都沾沾喜气。”
与这方热闹不同,花城街安静得很。诚黔伯府越然院,温雨琴大腹便便,瞧着该是快临盆了,单衣薄裳依柱站在长廊边,看摆在丈外的几盆姚黄魏紫。
伺候的嬷嬷、丫鬟都俯首围在旁。近日大少奶奶不甚欢愉,她们都绷着心神。
陈丰从外回来,见此不禁冷嗤一声,手背后,款步走到那几盆打苞的牡丹边上,细细观之,然后抬眼望温雨琴:“外头都说温愈舒旺夫,你以为呢?”
温愈舒…温雨琴撑柱的手慢慢收紧成爪,修剪得圆滑的指甲有两开裂。刺痛来袭,打破她面上的淡漠,略淡的双眉蹙起。
“说她旺夫,你是不甘心吗?”
不甘心吗?一个冬来,陈丰皮子白了些,但一笑露了白牙出来,衬得他更黑。这不禁叫温雨琴露了丝嫌恶。
对,就是这个神情。嫌恶又如何,他想要,身为妻子她还不得伺候着。陈丰垂目,一脚踩上一盆姚黄,连带着花盆一起踩烂。
“你…”温雨琴动气,大肚直接撞上长廊木栏,全无顾忌,亦不心疼。
陈丰双目一敛,威胁似的看向温雨琴:“旺不旺夫,我不在乎。但已为人·妻,心若不在夫身,我以为这是‘淫’。”于他,娶的是温愈舒还是温雨琴,都一样。
夫妻对峙着,终温雨琴败下阵,好看的鹿眼水雾蒙蒙,撇过脸不看陈丰。她所有的想望,她的一生全毁在了温愈舒那个贱人手里。
构陷同族姐妹,她以为温愈舒会同朗氏一样,不得好死。可三叔…三叔竟送走了她。闻讯时,就知不好。果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复又来。她还觅得如意郎君。
温雨琴咽不下这口气。
踩烂了几盆牡丹,陈丰去到长廊下,抬手自木栏间隙穿过,抚上温雨琴的大肚,漫不经心道:“想生就好好待他。若实在厌恶,那你也别烦,等临盆时我给你个痛快。”
什么?温雨琴不由后退半步,惊恐地望向陈丰。他什么意思?
陈丰回之以笑。她以为她温家有多强势?一天天的冷着张脸,端着身姿高高在上。闺中时巴望着嫁皇子,哼…嫁诚黔伯府,已经够勉强了。
由着她几日,还真当自己是下嫁?温家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强弩之末温家,正备礼要送去沐宁侯府。温垚割让了自己甚喜的一块端砚,连着老三拿来的一册孤本,一并交于文钱:“赶紧送去吧,一会他们该往云客满楼等进士游街了。”
他也是万没想到,皇上竟舍得许“三元及第”给沐宁侯府。看来西北军已被皇上收拢得差不多了。可沐宁侯府真的会放手西北?
他不信。
“老爷,”已经盘了头的喜鹊,端着托盘站定在门外,得了许才入内:“您晨起到现在,只用了半碗珍米粥。妾炖了鸡丝六味汤,又做了一碟什锦卷皮,您用一些。”
温垚点首:“放着吧。”
文钱瞄了一眼喜鹊,拿着东西退下了。
沐宁侯府欢喜过后,照着昨个说好的那般各回各院,捯饬衣饰。他们中午不再府里用膳,要去云客满楼里等着。
回東肃院的路上,常汐抹了几回眼。走在前的温愈舒,眼眶也红着:“可惜爹娘不在此。”
是有些遗憾,常汐再抹眼。过两天,她要去京西泰安寺做场法事,告慰小姐。
经过清荷塘时,温愈舒见姨父和先生在塘中石亭摆棋,不禁出言打趣:“您二位躲这享清闲了,怪不得遍寻不着。”
沐宁侯落下一白字,扭头看岸边:“你们先去云客满楼,我与先生随后到。”
“成。”
黑子落下,围剿六七白子。虽占了上风,但莫大山不敢掉以轻心。沐宁侯爷可是布阵的大家。
被剿了一小片,沐宁侯不见沉重,轻巧落子:“先生以为崇青之后的路,当如何走?”
“侯爷有何想?”莫大山眼在棋盘上,他是觉自己到此已经算是将学生领出来了,之后如何,还是在崇青思想。
沐宁侯敛目:“估计皇上不会让他在翰林院待太久。”在今晨,他还深以为崇青会被点为探花。但事实是崇青比他想的还要得圣心。
莫大山认同:“翰林院成就的是清名。崇青要的不止于此。”紧挨刚落下的白子铺,“侯爷听说过‘喂官’吗?”
“勋贵世家最擅长的把戏,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在悠然山,沐宁侯就照看过几个勋贵子弟。带着十几厉害的护卫上阵,护卫杀敌攒下的功劳,全喂了主子。虽不齿,但皇上默认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崇青也懂。”莫大山抬眼与沐宁侯对视:“您以为客满楼单纯?”
当然不,沐宁侯抚须:“自己喂自己。”
“咱们将养好身子,静候吧。”莫大山肯定:“他会让我们惊喜连连的。”
“好。”
“哪时若有需要,还望侯爷不吝出手。”
“一定。”
東肃院,温愈舒沐浴更衣,点妆描眉,好一番收拾。等嫂子到,正要去垂花门时,有婆子来报,说温三爷的随侍文钱送礼来了。
嫦丫没了好脸,低头拨弄常姑姑拎着的花。可算叫她亲眼见识了,温家这是瞧着姑爷势头好,又想扒上姑娘了?
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她倾家荡产也要为已逝的夫人买一剂。想起夫人,双目渐湿润。
温愈舒倒是不意外:“没什么好见的。我与温家两不相干,皇上都知。旁人欲自欺欺人,我却是不愿配合。”
婆子笑了:“那奴婢这就去回了他。”
“有劳了。”嫦丫挽住姑娘:“您刚要是软上半分,咱们打小的情谊也就差不多完了。”
“不会的。”温愈舒淡淡,她娘惨绝,没跟温棠峻不共戴天,已是她仅能尽的孝了。
大好的日子,真是扫兴。常汐催到:“咱们也赶快点,别让侯夫人他们早到了。”
才出東肃院,温愈舒就见两着大红小锦袍的外甥,牵着个肥肥嫩嫩的花花姑娘来了。
跟在三孩子后头的云从芊,看弟媳打扮体面,不禁夸张:“呀…”
“姐姐。”温愈舒有些羞,伸出手就要去抱糖包。大虎忙到:“舅娘别抱别抱。来之前娘可是特地交代了,今天您必须是最打眼最漂亮的那个。”
“对,等您给舅舅投完花,我们才能投。”小虎拉住想往舅娘那凑的妹妹。
不让抱,温愈舒便在戴着花环的小外甥女肉脸颊上亲了一嘴,起身笑看三娃娘:“您是真怕我对爹娘不好,才这般用心捧着我吗?”
“有一点。”云从芊玩笑,伸手拉住嫦丫:“记恩今天要忙坏了。”
嫦丫对着仰首望她的糖包窝窝嘴,甜声道:“你们恩大舅就好忙着是不是?”
大小一趟,往垂花门去。今个应这喜庆,沐侯夫人也穿了身鲜亮的,手牵着大孙女,迎来肉乎乎的小孙女。
沐婳很喜欢妹妹:“糖包包,大姐让红妈妈备了你最爱吃的牛乳糕,一会我们坐马车上吃,好不好?”
“好好。”
“那你叫大姐。”
“哒哒哒姐儿。”
妯娌几个凑一块,世子夫人揽近二弟妹的头,小着声道:“你就别盯着我两家的闺女了。二弟再有几天便抵京,你抓紧点,努力努力。”
沐二嫂也是出身武将人家,不拘小节:“成成,我一定努力。沐晨彬要不给我个姑娘,他这辈子就对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