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姐儿是个祸害。”赵氏皱起眉头,“但终究是府上的正经小姐,又不能当做丫鬟婆子一般发卖了,等到了年纪,赶紧打发出去,可不要留着这害人精。”
“太太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妙。”秦嬷嬷称赞,“旁人不知,其实最终被送去乡下庄子的,是温姨娘和四姐儿,五姐儿已经被接回来了。”
“如今那花香居只五姐儿自己居住,也能叫她落个清净。”赵氏叹口气,“只是她那脸,即使请了名医医治,终是也要留下疤痕了。这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老太太那里几次三番来打听了,若是叫她知晓了真相,怕是也会趁机做文章,还是暂且瞒着她吧。毕竟这里头有二姐儿的手笔,就当我是为了这当母亲的私心,在二姐儿出嫁前,这事不能声张出去。老爷倒是抽身抽的轻松,向来只问哥儿的课业,从来都不管这些姐儿的事。四姐儿心术不正,想要破坏三姐儿的婚事,又划了她妹妹的脸,都源于温姨娘一昧的娇惯,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我自个儿的女儿如今也和我离了心。”
“太太别犯愁了,左右还有一个月,二姐儿打小聪慧,日后会懂得太太的良苦用心的。”秦嬷嬷安慰说,“五姐儿是个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现在坠入低谷,日后也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赵氏抬头望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心头总觉得隐隐不安。
...
慈寿堂。
孟云枝在老太太这里已经哭了好一会子了。
“枝丫头啊,莫要再伤心了。”孟老太太拍着孟云枝的肩膀,“你母亲这些年与我置气,连带着你也受了牵连,都怪我这老婆子不好,没本事,不像你母亲,她是伯爵府的千金,凡事还都是要等她来拿主意啊!”
“祖母,天底下哪有母亲有如此狠的心?”孟云枝哭得两眼通红,“且不说那小公爷生得丑陋,他先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我还没进门,就多了一个庶子!再加之那世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保不齐我好几年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这个庶子已然长大成人,我就算有一个正头夫人的头衔又如何,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会落进那个庶子手里!”
孟老太太的手一顿。
孟云枝的话正是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想当初,她也是抬妾为妻,而先前主母留下的孟家大老爷,这么些年一直像根刺似的横在她心头,拔也拔不掉。
若是孟云枝嫁入国公府,岂不是要面临她当初一样的境遇,孟云枝打小心高气傲,可不像她这般善于隐忍。而孟云枝说的那兴昌伯府,门第是没国公府高,但那是赵氏的娘家,就算依赖着他们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可不得将孟云枝放在手心里捧哄着?
赵氏究竟为何为孟云枝选了一门如此让女儿厌恶的亲事?
孟老太太又想到了当初大姐儿生病时候的事,就是那时候,她与赵氏起了龌语。
那大姐儿病的都快要不行了,赵氏怀着身孕,居然还日日守在大姐儿身侧?当初人人都说赵氏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那可是她的宝贝孙子,岂能因为一个快没命的丫头片子就担这样的风险?
当时赵氏年轻,孟老太太仗着自己是孟二老爷的母亲,强行不叫赵氏见大姐儿,赵氏因此也对她怀恨在心。后来大姐儿去世,赵氏生下了枝丫头,虽然枝丫头不是个哥儿,叫孟老太太好生失望,但她看着枝丫头亲切,再加上那时候跟赵氏较劲,就将孟云枝接来自己身边教养。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便是泥人也得养出感情了。
再加上孟云枝生得容貌秀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仿佛是圆了孟老太太自己年轻时候没实现的梦,孟老太太很骄傲,因为孟云枝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人都笑话她一介村妇,她也因为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如今,孟云枝可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这也是她对自己最好的证明。
但孟老太太所有的能力也只能展示于内宅,儿女的亲事之类的,还是要靠赵氏去周旋,这也是她不敢完全与赵氏撕破脸的原因。如今孟云枝二十了还未嫁出去,赵氏又为那个庶出的三姐儿找了这么好的亲事,还有那个一向讨好奉承她的四姐儿,也不知什么原因被送去了乡下庄子里,自己的儿子竟也不管,就由着赵氏这般作主?
孟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赵氏是故意针对她的?
第21章
换嫁
赵氏因了当年大姐儿的事,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心防,如今,撵走四姐儿,胡乱嫁了二姐儿,倒对自己抬上去的丫鬟的闺女那么好?
若是她由着赵氏这样作主,这孟家,以后还有没有她当家的份了?
“祖母也觉得你嫁给那伯爵府甚好。”孟老太太缓慢地拍了拍孟云枝的肩头,“你若是真想嫁,祖母倒是有个法子。”
孟云枝抬起头,顾不得擦拭眼中的泪花。
“当真?”
*
孟二老爷这日一下朝,就赶来了赵氏这里。
赵氏已经将孟云枝的亲事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正在准备孟云禾的嫁妆,有几样贵重首饰,是赵氏的母亲当年留给她的,赵氏本来想亲手交给孟云枝,可如今孟云枝根本连她的面儿都不见。
赵氏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给孟云禾吧,那丫头瞧起来是个知晓感恩的,左右她留着这首饰也没什么用了 。
如今她与孟二老爷表面上相敬如宾,其实已经好久没说过真心话了,她日后再盛装打扮,也无人去看。
赵氏刚关上老檀木绘花鸟的首饰匣子,便看到孟二老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爷?”赵氏心中奇怪,忙起身迎接,“老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兰芝。”孟二老爷叫了赵氏的闺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日我刚下朝,同僚就来为我贺喜,说不日咱家二姐儿就要与赵家成婚了,说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这下可更是亲上加亲了!我一头雾水,心想那嫁给赵家的不是三姐儿吗,怎么成二姐儿了?我以为是弄错了,便也没有在意,结果今日听说市井上都传遍了,要嫁给国公府的是三姐儿!”
“什么?”赵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叫人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如今市井上都在传言,说太太你心善,对庶出的孩子视如己出,这三姐儿打小变成了府上的嫡女,如今二女同嫁,实在为一番佳话!而且都说这三姐儿嫁的才是国公府。当时二姐儿和国公府定亲也没传得这般沸沸扬扬,如今竟似是人人都知晓了。”孟二老爷气急败坏,“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小公爷仰慕我们孟家书香门第,礼法之家,觉得我们孟家家教森严,孟家的女儿嫁过去定然能好好教导他那个庶子。奈何孟家长女已经跟昌兴伯府定了亲,这次女也是家中嫡女,又蕙质兰心,温良恭善,从小善于教导弟妹,小公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前来求娶的!”
赵氏变了脸色:“竟有这等子事,老爷,可知这流言是如何起来的?”
“不知,京城中有的茶楼都开始说起书来了,都在说小公爷是如何如何倾慕禾姐儿的。”孟二老爷在房内来回踱步,“为今之计,只有...”
“老爷,”赵氏打断孟二老爷,“老爷何必管顾那些市井流言,婚期将至,照常准备这亲事便是。”
孟二老爷看着赵氏,却没有说话。
“老爷这是何意?”赵氏心顿时凉了半截,“老爷不会是想将错就错吧?”
“太太,虽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但如今这京城中人尽皆知,诸位同僚也都知道了此事。”孟二老爷说,“如今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嫁女之事呢,干脆顺势而为,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反正咱枝姐儿也不想嫁给国公府,这几日又哭又闹,就差没寻死觅活了。母亲都找了我好几回了,我正不知如何应对,如此一来,自然对两头都好。不过好在太太贤淑,早早地将三姐儿记在了你名下,不然以三姐儿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去国公府的。”
“老爷当真不知这谣言从何而起?”赵氏冷眼看着孟二老爷,“老爷不会已经忘了,咱家老太太是如何被抬为正妻的了吧?”
“放肆!”孟二老爷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你我小辈,岂能妄议长辈?赵兰芝,其余事我都可以容你,但母亲将我教养长大,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于母亲的悉心教导,我决不允你对母亲不敬!”
“当年老太太只是一个妾室,是她找了风水大师,说她是福厚之人,定能助老太爷仕途坦荡。”赵氏丝毫不惧孟二老爷的怒气,“老太爷当时屡试不中,最是听信这些,不然凭着老太太的身份,老太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成为正妻的,如今咱家家大业大,老太太也更有手段了,弄出这等子谣言,老爷心中当真是不明白吗?”
“一派胡言!母亲本就是福厚之人,正是有母亲相助,父亲才能官运鸿通。”孟二老爷背过身去,“兰芝,我知你心中有怨,枝姐儿是你亲女,你定然想要她嫁入门第更高的国公府,这事儿确实是禾姐儿捡了便宜,日后我好好补偿你们母女便是。”
“老爷,你还不明白我在意的是什么吗?”
赵氏只觉得浑身无力,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官做的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叫她觉得陌生。
“老爷总是这样,这宅院之事,于老爷而言,只是妇人之间无谓的争端与口角罢了。只要不损害到孟家的切身利益,嫁过去的是哪个女儿都无所谓,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爷只想赶紧促成与国公府的联姻,唯恐多生事端罢了。”
“赵兰芝!我是一家之主,我整日所思所想,哪样不是为着孟家?”孟二老爷勃然大怒,“要怪只能怪你那好女儿没这等子福气!我实话跟你说,国公府昨晚已经来过人了,说既然二姐儿不愿意嫁,不如退亲了便是,是我好说歹说,说如今都在流传三姐儿与小公爷是天作之合,不如顺势叫三姐儿嫁过去,三姐儿也算是嫡女,现在这亲事人尽皆知,若是退了亲于两家名声都有碍,国公府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为今之计得赶紧将这门亲事促成,断然不能再生变故了!”
“国公府为何知晓二姐儿不愿?”赵氏震惊,“难道...”
第22章
退亲
“国公府也是要脸面的人!孟云枝整日又哭又闹,在京城贵女圈中说小公爷的各种不好,”孟二老爷冷哼一声,“国公爷和小公爷如今远在边塞,可镇国公府百年世家,在京中岂能没有耳目?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孟家高攀,二姐儿如此折国公府的脸面,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何况那是国公府!我已然找兴昌伯商议过了,孟云枝是他的嫡亲侄女,他自然是乐意的,如今两家已悄然换了庚帖,将这亲事换过来了。”
“老爷!”赵氏极其震惊,“老爷昨日便知晓此事,这是故意瞒着我。方才来我这里,还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情态,其实早就已经在私下里将此事办好了。若不是我方才叫老爷不悦,老爷还打算继续瞒我!”
“你们妇人家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不晓得其中利害。”孟二老爷冷哼一声,“还是你哥哥明事理,知晓枝姐儿比禾姐儿身份贵重,如今书哥儿能娶枝姐儿,他高兴还来不及。”
“那便退亲!”
“你疯了!”孟二老爷低吼,“如此这般,双方都高兴,孟云枝自己也想嫁给赵淮书,你又在这发什么疯?”
“是,这样交换不损任何一方的利益。”赵氏冷笑,“老爷,可你女儿呢?枝姐儿自己不知好歹,枉费了我为她的一番谋划,如今竟然自己觅得情郎,这尽可由着她去。可是书哥儿和禾姐儿情投意合,这样换了亲,老爷这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当真一点不在意亲女儿的感受么?”
“情投意合?”孟二老爷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太太,你多虑了,赵淮书打小便喜欢枝姐儿,只不过是枝姐儿定了亲,他才转而求娶禾姐儿的。”
“但禾姐儿可没说要嫁给那小公爷。”赵氏看着孟二老爷说,“这桩事我也心里明白了,定是枝姐儿不愿,老太太使了手段,老爷顺水推舟,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了,可没人在意过禾姐儿的感受,反正一介庶女,旁人只会认定她捡了大便宜。当初咱们与国公府定亲,也不是没问过枝姐儿的意思,枝姐儿一开始也是愿意的,后来不知谁在她耳边搬弄是非,她便开始闹了起来,如今终于摆脱了与国公府的亲事,却是换成了禾姐儿,可若是禾姐儿不愿呢?老爷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吗?如今我们得罪了国公府,禾姐儿嫁过去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老爷不得不为亲女考虑考虑吧。”
“太太竟如此关心禾姐儿,以前是我错怪太太了。”孟二老爷想就此将此事轻轻揭过,“但与国公府的亲事不可更改,为今之计只有...”
“紫英!”赵氏不理孟二老爷,“去将禾姐儿叫过来,我要问过她的意思。”
“太太,你这是...”
赵氏转脸看向孟二老爷:“老爷,若是枝姐儿愿意,便听老爷的,若是她不愿,妾身定要退了与国公府的亲事!原因无他,这档子事是我自个儿的闺女折腾出来的,我不能为了袒护自个儿的闺女,就不管另一个姑娘的幸福!”
孟二老爷看着赵氏倔强的眼神,本来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孟云禾走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周遭的气氛极其凝重。
“母亲?父亲?”
孟云禾朝孟二老爷和赵氏行礼。
“你们叫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云禾,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孟二老爷抢先开口,“如今你和枝姐儿的亲事出了变故,你们需要换一换,你可愿嫁进去国公府?”
孟二老爷这话把孟云禾问懵了。
“出了何等变故?”孟云禾想了一下,“可是赵淮书不愿娶我了?”
“这...”
“禾姐儿,并非赵淮书不愿娶。”赵氏叹了口气,“但恐怕赵淮书此生与你有缘无分,但你若不愿嫁进国公府,母亲定会想法为你退亲的。”
“兰芝!”孟二老爷气急,板起一张脸看向孟云禾,“禾姐儿,与国公府的亲事无法更改,而且国公府的亲事比伯爵府好上万倍,如今时日不多,你要抓紧代嫁了。”
“老爷,”赵氏冷哼,“老爷还是舍不得与国公府的亲事...”
“父亲,母亲,你们莫要为了女儿的事争吵。”孟云禾开口,“女儿想问,国公府夫人是不是早年间去世了?”
赵氏点点头:“对,国公爷重情,一直未再续弦,如今国公府是姨娘在管事,禾姐儿,你问这做什么?”
“母亲,”孟云禾朝赵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虽然我不知此事为何会发展至此,但我愿嫁进国公府。”
想到赵淮书,孟云禾心中也有淡淡的酸楚,就像赵氏说的那样,她大抵真与赵淮书有缘无分。
好在她对赵淮书也不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准确来说,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痴恋于此,重活一世,她最在意的,永远都是她自己。
虽然她知晓定然是有人在其中使了手段,折了她与赵淮书的亲事,但她已经不想去问其中的是非曲折了,多思伤身,既然无力改变,又何必非要去问个清楚。
国公府相较于兴昌伯府,其实是更好的去处。
她要嫁的丈夫,常年不在家,婆婆又已经去世,她嫁去国公府,便可直接当家做主,不用瞧谁的脸色。而且那小公爷已有一子,听说还对那孩子极其看重,她嫁过去后,只需将那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小公爷常年在外,她便无需多虑子嗣之事。
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就算能性命无虞,但因其落后的医疗手段,可能也会留下像许姨娘那样的病根。她一直抗拒嫁人,其实就是最为抗拒这生子一事,如今白白捡了一个便宜儿子,这在孟云枝看来是屈辱,在她看来可是天大的好事。
嫁过去后,她要身份有身份,要孩子有孩子,丈夫虽生得丑陋,但他毕竟...也不回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