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只淡淡道：“黎编，你手上只有《神临》吧，我记得上次吃饭我就说得很清楚了，何必再浪费大家的生命。”
面对这种当面羞辱，黎斐骁却神情不变，只笑道：“宋导，我只要十分钟。”
说实话，冯丽清是很佩服黎斐骁的，不在现场的人，是很难感受到宋景这种恐怖的气场的，面对这种气场能说话的人就已经很了不起，黎斐骁还敢让宋景听他说十分钟。
但偏偏黎斐骁那种沉着的态度，让人相信，他要说的话，绝对值这十分钟。
宋景便也不置可否坐下，点开自己手机的计时器，放在桌上。
冯丽清看着手机上那个跳着秒数的屏幕，心跳都不由跟着快了起来，只有十分钟，阿骁能说服宋导这样固执的人物吗？
黎斐骁心里松了口气，却是不紧不慢给宋景倒了杯茶，笑道：“这个是碧螺春，不知道是不是合您的心意。”
很多人并不知道，宋景其实并不喜欢各路名酒，反而比较喜欢茶，尤其喜欢碧螺春。
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在外交际应酬的时候，该喝酒也面不改色地喝，只他自己独处，或者与极好的知交在一块儿的时候，才会喝茶。
看到黎斐骁倒出的茶汤，茶香扑鼻，澄澈如洗，伸手一试，茶温正好……哪怕还没喝，宋景就知道这是用顶级手法泡得恰到好处的碧螺春。
以这茶的难度，要掐着他走进来、坐下来的时间，这杯茶要这么恰到好处，黎斐骁花的心血不少。
宋景抬手，先是轻嗅然后呷了一口，果然，香气直冲骨髓。
冯丽清此时对黎斐骁真是服了，明明刚刚宋导还随时可能拂袖走人，这会儿却能喝了他这杯茶。
黎斐骁面上的笑容更加真诚起来：“宋导也帮忙点评点评这里的菜品，看是不是合您口味。”
谁知道宋景放下茶杯，瞥了黎斐骁一眼：“你还有七分三十六秒。”
黎斐骁也不介意，只是继续笑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宋导，《神临》在和S社推进签约，我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海外的多语言版本都会采用原来的结局。您也知道，出版对S社来说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是肯定会推进IP多元化运作的，我特别希望，您能和S社合作，推进《神临》的海外影视项目落地。”
冯丽清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闻言不由咋舌，黎斐骁厉害了，之前通过资方勾搭宋景失败，现在要通过S社来找宋景合作，难怪他从来不谈这件事，他的作品两次改编，难免就会有比较，这肯定是现在剧组的资方不太乐意看到的。
毕竟，海外版本的电影如果有S社的资源加持，那可不是海量资金，各种宣发、奖项，哪怕是宋景这样的大导，也不可能不在意的。
谁知道宋景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一时间竟搞不懂他的意思。
黎斐骁只当他还在介意上次吃饭时谈的事，便又继续说道：“我知道宋导上次有些失望，不太满意我这个原作者对故事的把握和态度。
上次我希望您能执导《神临》，当然有我的私心，希望自己的作品走出国门被更多人看到，但也是希望我们的文化经过现在的电影工业加持之后，被更多外国人看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想到我们的文艺作品，就只有几十年前那些经典，没有我们的当代作品。这一点上，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假话。
但是宋导，这次真的不一样。《神临》里面包含了太多我们自己的文化元素，和S社一旦合作落地，如果由他们敲定一个不懂我们文化的导演，哪怕最后能拍出来、可能票房也会不错……但那还是我们的故事吗？这些年，我们好的IP被他们糟蹋得还不够吗？！您忍心把我们自己文化的东西交给别人来主导、来曲解吗？”
黎斐骁的语气到后面已经有些激动起来，宋丽清也不得不承认，一个能写出《神临》的作者，如果不是对民族文化如此热爱，是不可能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自然融入其中的。
想到国外拍摄的那些传统文化作品，就是宋丽清也不由皱眉，那些歪国仁有时候真的非常刻板印象，拍出来的东西分不清是国内还是东洋的，真不知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宋景没有说话。
黎斐骁觉得气氛已经到了这里，便继续动情地道：“宋导，放眼全球，熟悉我们的文化，能拍全球作品的，除了您，我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如果您真的不愿意，那我也只能认，可能这就是《神临》这个作品的命运，可能就是……我们的作品走向全球的最好的时机还没到，我都认了。”
说完，黎斐骁举着茶：“无论如何，您能听我说完这番肺腑之言，我都感激不尽。”然后，他举茶一饮而尽。
冯丽清不由鼓起掌来：“黎编你说得太好了，就是应该让我们自己人来讲自己的故事走出去！”
宋景却是神情八风不动，来了一句：“S社会签《神临》？”
不知道是不是黎斐骁的错觉，宋景这口气里面含着淡淡的嘲讽，他不由心中一跳，但面上却保持着诚恳道：“我们很早就开始谈了，但他们那边一直流程比较慢，S社对IP的评估是比较严谨的，现在应该评估已经接近尾声，很快要签约了。
您也知道，这几年因为国内经济发展快，S社也希望加强对我们区域的作品覆盖。哦，对了，前几天有个新闻，有个新人连载的网文也签约了S社，他那还不是讲我们国内文化的。”
宋景口气平静：“《神启西大陆篇》。”
黎斐骁愣了一下，一般人吃瓜或者是看新闻，最多能说出《神启》这两个字的书名，
除了网文行业或者出版行业的人，又或者是这本书的读者，很少有人能说出《神启西大陆篇》这么长的名字。
因为后面那个西大陆篇的后缀，听起来就怪怪的，很容易让人忽略。
不等黎斐骁想好措词，宋景又开口道：“英译名是《Revelation》……黎编，您没看过这本书吧？”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黎斐骁面上现出抱歉的神色来。
冯丽清连忙道：“黎编一直在剧组里，最近在忙着出分镜本了……宋导您是知道这个工作强度的，他哪有时间看小说啊。”
黎斐骁连道：“惭愧。我这是失职了，现在业内热度最高的新作都没来得及看。”
但黎斐骁确实很会说话：“说来也不怕宋导您笑话，我这次找您，也和《神启》签约S社有关，看到别人的作品能这么快签约落地……我和S社推进了这么久，他们说对于未来要精心运作的项目流程就是这么长。
虽然知道结果是确定的，但我实在一面是惭愧，觉得自己连新人都不比，一面是心焦，我有信心《神临》不会逊色于任何作品，在宣传我们自己文化的优势上，更不是别人可以比的，但如果因为我的懈怠，让《神临》错失了机会，我真的不会原谅自己。
宋导，我知道您之前也和S社合作过，您如果有路子，是不是也能方便帮我探探路？您放心，我知道S社这边资源的宝贵，绝对不会让您白出力的……”
宋丽清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十分精明，听到这里突然对黎斐骁今天约宋景的目的醍醐灌顶。
感情，黎斐骁对和S社的合作进度推进不满意，是来求宋景办事了，但他知道，就算他许诺什么金钱名气，这些东西宋景都不缺，所以他给了另一样东西，合作之后，S社那边的国际拍摄团队由宋景来主导，哪怕是S社，导演的人选上，或多或少也要听取原著作者意见的。
讲真，他给的这个条件，如果是给别的导演真不一定顶事，但宋景不一样，他的作品，如果不涉及到国内文化的东西就算了，如果一旦涉及，他就非常坚持把原汁原味的东西带出去，甚至在某次专访里面，他还讲过，他当导演很重要的一个驱动力，就是想做到国人讲国人的故事，也让海外听到国人的声音。
如果要从这一点来讲，确实没有比《神临》更好的选择了。
冯丽清觉得，黎斐骁真的太懂人心，这远比他拿出任何东西都更能打动宋景，而只要宋景愿意，S社那边他能帮忙打个招呼、疏通渠道……《神临》的海外影视化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届时，黎斐骁不只是身价再上台阶，还和通过这次勾兑和宋景这样的国际名导建立了真正平等的合作关系。
娱乐圈里面，有的关系靠名利捆绑，有的关系靠合作人情，而有的关系却是靠共同的理想。
黎斐骁面对不同的人，永远采用的是最精准最有效的那个，不得不让人五体投地。
谁知道就在这时，宋景却拿起手机站起了身。
黎斐骁和冯丽清还有点懵。
宋景却只平静地说：“十分钟到了。”
黎斐骁心想，这位宋导确实是强势，说好的话就非要按他说的做，递了台阶也不下，但他今天花样百出，也是来求人的，连忙道：“好的，您忙，那您看S社一起合作的事……”
宋景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没看过那本书的话，我建议你好好看看。题材相近、技法类似、故事发生地的文化背景不同，可以说了除了文化元素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样……哦，对了，我好像依稀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宋景这个眼神让黎斐骁背心有点冒汗：“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一个女孩子当众说《神临》是她写的？”
第28章
宋景话里的意思,让冯丽清听了个半懂，她不由睁大了眼睛，宋导这话里话外……难道他觉得,《神临》真是一个小姑娘写的,黎斐骁不是原作？
冯丽清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荒谬到好笑,今天毕竟是她请的人，当即出声道：“宋导，您别开玩笑了,我真得替黎编说几句。他在剧组工作以来，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他的才华，如果不是他写的，他怎么改得出剧本来……这您最清楚了。
可能您在哪里听到谁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个小姑娘她有精神疾病呀,我不是歧视病人，而她如果有病的话,她的话不可以相信的。
刚刚黎编的提议,如果推动S社签约，您来掌镜拍摄《神临》的话,我觉得是最好的选择，这和什么《神启》完全没关系。您知道我不爱看书，但《神临》我真的全本一口气看完，这个作品的质量在那儿，不然就算黎编和我关系再好,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再请您来的，我是真觉得这本书写得好。”
冯丽清说得认真,但即使是黎斐骁也感到了一种十分荒谬的啼笑皆非……冯丽清是真不爱读书啊，连宋景的言下之意都没听懂。
宋景刚刚说的写作技法、核心观念,这些东西，和故事的题材、发生的地点、主人公完全没关系，是写故事另一个维度的事。
只能说宋景无愧是大导，如果论对故事的理解，冯丽清还在地板上，他的水准可能已经在外太空了，他只是阅读了这两本书，就从写作手法、故事结构这些微妙的地方推测出了它们是同一个作者，他最后点那一句，分明就是在说，这两本书都是礼堂里那个小姑娘写的。
黎斐骁此时脑海有些空白，他没有想到宋景居然知道陆青殊在礼堂里说话的那个事，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因为他公关得当，只提供了陆青殊因精神病休学的证明，在网上舆论里面没什么大的水花……宋景这么日理万机的人，居然会知道？
而且……他刚刚说《神启》和《神临》的写作手法相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宋景是说，《神启》是小殊写的？！但这怎么可能？
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那个女人，从来没有跟他提过神启两个字！
以黎斐骁的口才，一时间居然都找不到话来应对。
宋景也根本没有和冯丽清啰嗦的意思，直接了当就是一句：“我没档期了。”
冯丽清没想到宋景这么直接，她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黎斐骁却猜到了什么，再也无法掩饰面色的难看：“您接了《神启》？”
宋景挑眉，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冯丽清此时早就把表情管理的基本功扔到了九霄云外，她不由失声道：“宋导，我们先找您的呀！”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话实在有些好笑，宋景这种导演还会讲什么先来后到吗，一切都是看他高兴。
黎斐骁深吸一口气，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尤其是在宋景这种有影响力的圈内人面前，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有违底限的印象：
“宋导，《神启》您拍或者欧美导演拍都没差别，但是《神临》交给别人拍真的不行，请您再考虑一下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给您那样的印象，我也不奢望能改变您的想法，但我可以用一切做保证，《神临》真的是我的作品，请您把它放在一个公允的……”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猛地砸开，袁雪初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这个垃圾、禽兽、小偷、骗子、渣男！你还要脸吗？你敢发誓《神临》是你写的？真的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你敢不敢发誓要是你说谎出门就被车撞死！”
黎斐骁看着门口出现的袁雪初有些错愕，可看着她身后的陆青殊，他的眼神突然幽深起来，但他的口气听起来却是十分“惊喜”：“青青，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我差点就要报警了……你平安就好！”
他看起来是情不自禁地上前想拉陆青殊的手：“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都别拿自己赌气，跟我回家吧……”
袁雪初却是双眼喷火地挡在他面前：“垃圾！你说话啊！不敢发誓，你是不是心虚？怕被车撞死吗！还想骗小殊回去帮你写东西吗！”
冯丽清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怕这动静引来旁人，她飞快戴上墨镜口罩在后面对袁雪初跳脚道：“你什么人？还敢带个精神病人闯我们的包厢？”
她好像生怕陆青殊发病一样，躲得远远的：“你是不是也是精神病啊？进来就大喊大叫的！”
袁雪初瞪着冯丽清，黎斐骁却是无奈地对袁雪初道：“小袁，你是不是因为青青的话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承认，我之前为了剧组的事，确实忽略了青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是小袁你是早就知道青青的病的，她当初病情那么严重，在家里休养了好久才略微好转一点……”
黎斐骁的眼神里含着责备：“你不该拉她卷进这些事情里面，这对她的病不好，你如果真为她好，就该让她好好休息……”
一开始，袁雪初是真的情不自禁生出了一些羞愧，小殊的病当时确实情况很糟糕，不然不会闹到休学，而最近为了连载《神启》，那么大的更新量，小殊都瘦了一大圈，确实对病情不利……
但听到后面，袁雪初回过神来，怒从心中起：“她的病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当初如果不是你中间挑拨，她怎么可能会生病！你还有脸说！”
一边的冯丽清却是啧啧道：“原来她真的是精神病啊……不是，精神病你就带她好好治病啊，还来这里吼什么？”
然后，冯丽清又警惕起来：“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难道……你们在跟踪调查黎编？！”她那眼神，仿佛是看什么变态。
袁雪初脱口而出：“谁跟踪，我们是约了人……”
然后她猛然醒悟，糟糕，她情不自禁看向宋景，她刚刚中了黎斐骁的圈套，她居然间接帮忙承认小殊有病，今天本来是约了宋景谈合作的，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宋导对小殊的印象……
一时间，袁雪初只恨不得想给自己几个嘴巴，但陆青殊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黎斐骁这个人狡猾阴险不要脸，小雪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再说，原主确诊过抑郁症的事情是不可能隐瞒的，虽然说疾病是隐私，但有黎斐骁在，又确实在医院有诊断记录，在学校有休学记录，别人真心想查的话，口子不要太多。
陆青殊只是平静地道：“我是《神启》和《神临》的作者，今天是来和宋导谈《神启》的影视化合作。”
冯丽清躲到桌子另一头，闻言不由对宋景道：“啊……？！宋导，您要想好了，您听听她说的这话，她病得真不轻，您敢选这种人写的东西？”
说着，她还怕怕地又后退了几步，仿佛生怕看起来平静的陆青殊会突然暴起咬人似的。
宋景看着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一语不发，好像只是旁观者一样。
而陆青殊却对冯丽清微笑道：“冯小姐，我之前确诊的是抑郁症，确实是精神类疾病的一种，但不是您想像中的那种精神病……如果您不了解，建议您多读点书。另外就是，”
她看着黎斐骁，迎着对方不解、难过、不舍又焦虑的眼神，不由停下了话头，好好欣赏了一番对方的演技，才慢条斯理地道：“黎先生，上次在礼堂人多嘴杂，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第一，我和您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您不要再随便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刚刚您的话，我已经录音，如果再有类似发言，我会当成性骚扰的证据提起诉讼；”